第71章 醉如癡

白皚蕭坐在沙發的一端,牆壁上的掛鐘用煩悶的頻率敲打着時間的流逝。在以沉默應對着難以形容的氛圍裡,他靜止了思考卻靜止不了莫名的期待。他想把再次重逢後的第一句話說得漂亮而驕傲,卻又竊自渴望着由對方先來打破僵局。

其實只是過了三分鐘而已,在白皚蕭眼裡已經堪比三個世紀。最後鄭唐衣面對着他,輕聲開口道:“小蕭,跟我回去吧。”

“理由?”白皚蕭反問,隨之而來的是心裡一絲沉甸甸的異樣。從尚佳軒和沈梨若那裡得知,這些年鄭唐衣並沒有完全放棄對自己的監控。他幾經危險,生死存亡之際也未曾見他出面,不過是派幾個心腹充充保鏢就以爲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了。這樣的庇護,白皚蕭不屑一顧。

“龍行社不該是你停留的地方…”鄭唐衣道:“你可以恨我怨我,但你必須相信我。這個地方,起初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金錢,地位,尊嚴和自我價值,一呼百應衆星捧月的虛榮,甚至是殺伐決斷令起下效的權利。”他的眼睛透過窗外,望向遠方。“可這一切,就像慢性病毒一點一滴蠶食着人的理智矇蔽着人的心智。你要付出的代價,往往是你無法想象的。你失去的人,也是你窮盡一生所不能挽回的。”

“那是你…”白皚蕭冷言以對:“我不會的。不是因爲我比你聰明,而是因爲…我比你純粹。我猜想,從一開始你是把龍行社當成自己的事業來經營吧。把自己的至親至愛至關重要的兄弟和朋友統統綁在一條隨時會下沉的大船上…你的悲劇是你自己的錯誤決斷所致。而我,我本就什麼都沒有…又何須擔心未來的某一天再一次一無所有呢?”

“你怎麼會一無所有呢?”鄭唐衣道:“你有年輕的機會,有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你的才情你的藝術靈魂統統不該隱遁在腥風血雨的罪惡下。你現在看似富有看似光鮮,除了錢又真正得到了什麼?這些明明是我都可以給你——”他頓了頓,向白皚蕭身邊挪動了半步:“你不需要用自己一輩子爲賭注來向我證明什麼的…我不想你變成第二個海拓南——”

“你能給我的一切,很抱歉我消受不起

。在龍行社,我寧願用自己的血去兌換完整的人格。誰對我好,我就回報誰;誰對我惡,我就反抗誰。這裡的生存法則雖然無情慘烈但完整明澈,比起這些,我更不願意面對謊言。我早就孑然一身,並沒有重要的人,我比你更適合呆在龍行社,甚至——會比你更加有作爲。至於第二個海拓南…”白皚蕭閉上眼睛:“我想這纔是你坐立不安的關鍵吧。你怕我像他一樣決絕,一樣冷血…甚至一樣變態——鄭先生,你是爲了你姐姐的事來找我的吧?”

白皚蕭一口口深呼吸,彷彿只有這樣的頻率纔不會讓胸口壓得那麼鈍痛。“我不是第一天才入龍行社,這些年的經歷有時我身在其中看得未必有你這樣一個旁觀者清楚。而你今天放下身段來找我,我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張禮江那殘缺不全的屍首罷了。若不是爲了你所謂的重要的家人…你根本不會多在乎我一點。”心真的很痛,白皚蕭自嘲得想——無數次告訴自己想開了,卻總是不經意得渴望在他眼裡的特別地位。

他咬了咬牙,大聲吼出:“或者說,你感受到了來自我的威脅——就像當初脫線的海拓南,你鄭唐衣不會允許同樣的錯誤犯第二次,而我白皚蕭偏偏沒有走在你的計劃裡對不對?”

“是海拓南跟你說的吧。我照顧你們培養你們…是爲了利用你們爲我謀利殺人?”鄭唐衣垂下眼睛,嘴角一絲不經意的苦笑:“你也信了…”

“他沒有說,是我自己看到的,自己判斷的…尚佳軒,沈梨若,海拓南,什麼阿亮邢青之類的應該也是吧。鄭先生,你以爲自己在開孤兒院麼?”白皚蕭大聲呵斥道:“你不過是個用金錢買斷人命的獨裁者,用無上的恩情給他們洗腦,用甜言蜜語逼他們臣服,甚至不惜用英俊完美的外表施以誘惑。每個人都愛你,都對你死心塌地——”

“他們的父輩都是跟隨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養大他們照顧他們是把這一切當做我不能推卸的責任。你看到的人,是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的,我領受他們的回報並沒有覺得心不安理不得;還有好多人,他們願意選擇平淡的人生,我亦是給予最大的支持與祝福,從來沒有脅迫過任何人爲我效力。”鄭唐衣搖搖頭:“我鄭唐衣還不屑用這樣下作的方式來虜獲人心。但無論你怎樣誤會我,我都不得不承認這是源於我當初對你的欺騙和傷害。所以我沒資格怪你…但是小蕭,我對你的心意和疼愛,從沒參過半分假。就算不爲白謹謙——”

“你什麼意思?”不爲白謹謙?白皚蕭無法想象這個一直陰魂不散得穿插在自己與鄭唐衣之間的名字,在今天這樣一個莫名的時機裡竟被他像撕一層塑料紙一樣輕易丟開

“我對你…是特別的。”鄭唐衣說:“你說你沒有重要的人,那我算不算?”他走到白皚蕭身前,低頭俯在他耳邊:“我請求你離開龍行社,回到我身邊…因爲我不想失去你,這樣可以麼?”

白皚蕭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他似乎能感覺到鄭唐衣混合着香草氣息的呼吸在自己的脖頸處久久縈繞,甚至能通過心跳的速率來判斷鄭唐衣剛剛的話是真心還是逢場作戲。他無數次在腦中幻想着,若有一天鄭唐衣站在自己面前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可惜,太多的帶有交換標籤式的別有意圖從他看不出真僞的平緩語調中慢慢沁出,讓信任變得不堪一擊。

最後的最後,白皚蕭甩了甩腦袋,讓理智最終佔了上風。

“鄭先生,我從不恨你不愛我…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得利用我對你的心意達到欺騙的目的。真的是很可惡的行爲。”他站起身來,退開一小步。“如果沒別的事,我要休息了。”

下一個剎那間,白皚蕭的身軀竟被從後面緊緊抱住。熟悉的體溫陌生的力度,熟悉的氣息陌生的感應。

威脅與恐懼所換來的真的只有壓抑在內心深處不得不妥協的虛僞認命,白皚蕭閉上眼睛。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爲竟然那樣可笑,會把鄭唐衣逼迫到如此地步。他睫毛關闔的瞬間抑制不住得淚水滴落在鄭唐衣的手腕上。

“鄭先生,放手吧。…我答應你,看在你過去對我的照顧上,就算還你一個恩情。我不會對鄭茵芪下手的…你不用…這樣子。”

“我是認真的。”鄭唐衣的呼吸從他背後傳來,白皚蕭甚至能感受到他青青的胡茬停落在自己的肩膀上,透過襯衫刺激着皮膚。

“小蕭,我是喜歡你的。至於從什麼時候開始,可能比你早一些可能比你晚一些。記不清楚是因爲我從來都沒敢確認過——”鄭唐衣說,手臂漸漸用了些力氣,那擁抱的力度幾乎讓白皚蕭無法呼吸。

“你是個乾淨純粹的孩子,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未知的渴望和飽滿的心情。你應該有屬於你自己歷經苦難磨獲而得的成就和理想,你應該有屬於你自己的同齡朋友夥伴或是愛人。我無法染指你的一切,是因爲我也曾有過你這樣的年紀你這樣爲愛不顧一切的瘋狂

。可我那種心態早就死在了你無法想象的年代,讓一個爲愛可以付出一切的人與一個看穿生死無論把什麼都看得很淡的人把什麼都用理智和利益先去衡量的人去相愛,本來就是一種不公平。所以我們之間相差的,不是一個白謹謙,也不是一個二十一年。而是兩種人生——”

“所以你不能愛我…”白皚蕭的聲音如蚊般鳴響。

“不是不能愛…而是不能,在一起。”

“藉口!這通通都是藉口!”白皚蕭抓着鄭唐衣的手腕用力將他扳開:“愛只是用嘴巴說說就可以感動,在一起才真正需要義無反顧的勇氣。”他冷笑着揚起淚流滿面的臉:“你根本就不愛我…事到如今,還要騙我——鄭唐衣,你一定要逼我恨死你麼?”

一句愛,哪怕是虛情假意。曾經的白皚蕭都願意飲鴆止渴,只要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哪怕是奪魂曲也動聽。然物是人非,千錘百煉的心靈一層層被剝開後又長好,卻再也裝不進去一句話。

直到鄭唐衣上前抓住了他顫抖的雙肩,一手上攀按住他高傲的後頸壓低了他的頭。一雙火熱的脣撲面問來,白皚蕭尚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牢牢得按在沙發上。

“你——”

鄭唐衣的雙手按在白皚蕭的肩膀上,一路滑向他心跳加速的胸口。他的脣有些笨拙,不太靈活的舌頭徘徊在白皚蕭的齒間,有種悉悉索索得動感。胸口相依的位置下,兩顆心似乎達到了同一個頻率,加速的呼吸和本能竄向四肢的慾火被周圍的空氣牢牢包裹住。

白皚蕭的手攀上對方的背,一種要將他揉碎的發狠心態升騰而出。他抓着鄭唐衣的襯衫,從脊背處暴力得撕碎。裂帛聲清脆悅耳,指尖碰觸到他肌膚的瞬間他險些失控。

“我…並沒有很多經驗…”鄭唐衣放開了他的脣,低聲在他耳邊說。言外之意白皚蕭聽得明白。這許多年來,鄭唐衣沒有過其他的愛人甚至牀伴。他不是一個流連花間的老手,也沒有很多技巧。

“還好…”白皚蕭把頭埋在他的肩窩裡,從他寬厚的胸肌開始用舌頭慢慢挑唆。鄭唐衣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翻身側壓了過來,開始了又一輪如癡如醉的纏綿。

兩排襯衫鈕釦在糾纏中被扯開,赤裸相貼的胸膛滾燙得摩擦着

。白皚蕭耳邊似乎響起了鄭唐衣曾對他說過的話:

你看着他的眼睛有沒有一種想要佔據他一切的衝動?你躺在他胸懷裡的時候有沒有一種寧願放棄一切的決絕?你聽着他心跳的時候有沒有一種如果這悅耳的聲音停止,你寧願再也不要呼吸的堅定?你牽起他手掌的同時有沒有一種想要向全世界宣佈的激動。

我有,我願意…白皚蕭摟住鄭唐衣的腰背,慢慢舒展開身體將他纏繞。鄭唐衣忽然停止了動作,垂下眼簾溫柔得看着他。

他淺笑,低頭吻住他的脣,左手慢慢下滑解開了標誌着禁區的皮帶扣。

白皚蕭的身體繃得很緊,他不敢睜開眼睛,會有些擔心那期待已久的一刻在來臨之前會是一場成空的夢境。當那個男人一絲不掛得伏在自己的身體上,他只能靠渾身的感官去確認這份實實在在的發生。

他的牙齒在鄭唐衣的肩頭上咬了一個整齊的弧度,雪白的肌膚上微微隆起紅斑,刺目又溫馨。

兩人連清理都顧不得,直接臥倒在沙發上相擁。

做完不說愛,這是每一個固守着堅強的人的底線。白皚蕭閉上眼睛靠在鄭唐衣起伏未定的胸懷裡,安靜的像一隻小貓。他不敢把帶鉤的爪子露在對方的肌膚上,因爲一旦他隨時抽身離去,將被抓的鮮血淋漓。

鄭唐衣點了一支菸,大汗淋漓得吐出一口白霧,然後遞到白皚蕭的嘴邊。

“你記得後天是什麼日子吧?”鄭唐衣問。

白皚蕭的心抽動了一下,後天是父親白謹謙的忌日。而自己此時此刻正跟他生前的愛人完成一次牀笫之歡,這氣氛太詭異了點。

白皚蕭有些失落:“你不是說…不提他了麼?”

“後天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吧,我要給他一個交代。”

“告訴你過去的愛人,你有了新的愛人麼?”白皚蕭哼了一聲:“這麼狗血的事你都做…”

“不,”鄭唐衣彈了彈菸灰:“我是要把他當成亡故的長輩,告訴他我要跟他兒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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