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白皚蕭飛奔到樓下,他抱着僥倖的心態認爲三層樓的高度未必會要人的性命。但前提是,方詞韻沒有被院子裡的白籬笆戳穿頸動脈。
方詞韻最後也沒有留下一句話,她側着臉,脖子被扭在背後。瞪得死死的眼神裡滿是殷紅,目光最後定格在鄭唐衣的身上,就像把死亡的詛咒深深得映在他的靈魂裡。白皚蕭站在母親鮮血鋪就的地磚之上,幾乎用盡全部生命力衝鄭唐衣吼道:“你爲什要這麼做?!”
鄭唐衣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脖頸受傷了…”
“你回答我啊!”白皚蕭奮力打開他的手,一拳砸在他英俊的臉上:“媽媽是我唯一的親人,你爲什麼要這樣折磨她!你這個變態!魔鬼!”
鄭唐衣將外套摘下來,蓋在方詞韻因失去大量鮮血而漸漸變得慘白的遺體上:“你媽媽,她吸毒…你知道麼?”
吸毒!白皚蕭的悲傷彷彿團成一個難食下嚥的丸子,死死得卡在喉嚨深處:“不可能!她有精神病,又怎麼會去吸毒?!”
“她根本就沒有精神病…。她比所有人都清醒!”鄭唐衣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皺皺巴巴的文件:“你自己看——”
那是幾張近期的診斷報告:血檢,精神鑑定,心理測評等等…白皚蕭看不太懂,但他望着鄭唐衣那嚴肅淡定的神情,一時間卻找不到可以懷疑他的理由。
“如果媽媽…沒有精神病,”白皚蕭喃喃得自言自語,一雙眼睛慢慢移上那具血泊中的遺體:“那麼她打我…傷害我…”
“她是故意的…”鄭唐衣說。
“故意的…”白皚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旋地轉的脫力感讓他完全沒有去理清思路的精力。這世上,會有一個正常人往自己眼眶裡戳雨傘,會有一個正常人往自己兒子身上捅刀子麼?此時此刻,白皚蕭願意用自己十年的生命去換母親多活一個時辰,他想親口問她,這一切都是爲什麼。
“鄭唐衣,你知道爲什麼對不對?”白皚蕭站立不穩,身形一歪跌倒在鄭唐衣強勁的臂彎裡
。“你告訴我好不好…爲什麼我媽媽會吸毒,爲什麼她要傷害我?爲什麼我爸爸會突然離開學校,爲什麼小嬌會死——”所有的悲劇彷彿一個巨大的吸盤,榨乾了白皚蕭所有的精力。當危險襲來之時每個人都有本能對抗的反應,卻唯獨隱藏在迷霧中的攻擊讓人在無從防備的前提下還要面臨着恐懼的心力交瘁。
“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讓你知道…”鄭唐衣如是說:“因爲我會保護你的。”
亂哄哄的警車處理了亂哄哄的現場,救護車帶走了尚在昏迷中的劉瑜大夫。母親的屍體被擡進太平間的瞬間,白皚蕭發現自己竟然還是沒有一滴眼淚。
脖子上的傷口麻藥漸漸過去了,鑽心刺骨的痛陣陣襲來。白皚蕭無法閉上眼,只要一陷入黑暗,那些瘋狂恐怖的畫面就無休止得在他眼裡閃回。躺在鋪滿消毒水味道的病牀上,白皚蕭拼命地想要抑制住不停運轉的大腦。只覺得胃裡一陣陣得翻滾,扶着牀邊乾嘔了很久。
鄭唐衣坐在他牀邊,微弓着腰雙手交叉着墊在下巴上。沉默在兩人之間醞釀了很久,直到白皚蕭虛脫一樣跌回牀上,鄭唐衣倒了杯溫水給他。
“先睡一覺吧…明天我接你回家。”
白皚蕭什麼都沒說,只是下意識得張開眼睛一隻手猛地攥住了鄭唐衣的袖子。
“我不走…去外面抽支菸。”鄭唐衣拍拍他的手臂,點頭道。
“小蕭!你…你有沒有怎麼樣!”忽然闖進病房的人二話不說就直奔到白皚蕭的牀前,他臉色白裡泛着紅,眼眶有些溼潤,嘴脣因緊張而顫抖不已。
白皚蕭望着蘇子喬,又懶懶得閉上眼睛。
“都是我不好,不該告訴你什麼彎角海…。”蘇子喬的聲音有些哽住。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有些事,早點知道早點遇到…也不壞。”白皚蕭冷笑一聲。
“我應該陪你一起的…”蘇子喬忽然伸出手抓住了白皚蕭冰冷的手掌。
火熱的溫度傳來,白皚蕭只覺得從手腕到手臂一瞬間通電一般麻木,卻沒有選擇推開。
“你還發燒麼?”
“沒事了…謝謝,關心
。”蘇子喬低下頭,卻沒有放開白皚蕭的手。
“我纔沒有關心你,我是怕你傳染給我…”白皚蕭嘆了口氣。
“子喬,你還在生病,讓阿亮送你回去先。”鄭唐衣進來說道。
“我留下陪小蕭。舅舅…你不是還要去處理…的事情麼?”蘇子喬小心翼翼不敢在白皚蕭面前提起方詞韻。
“鄭唐衣…我要你留下來。”白皚蕭背過身子打斷了蘇子喬的話。
“子喬,我在這就行…”鄭唐衣對蘇子喬點頭道。
“舅舅…真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小蕭。”
“蘇子喬!你不說這種廢話會死麼!”白皚蕭一個翻身骨碌起來:“我是個有手有腳的成年人,自己做的事自己會承擔!”
鄭唐衣將蘇子喬送出去,回坐在白皚蕭的牀邊:“你有什麼事要對我說麼?如果是繼續糾纏那些問題…我會勸你還是等情緒穩定些再考慮去刨根究底。”
“鄭唐衣…我是孤兒了。”白皚蕭沒有轉過身子來,手指在枕頭上漫無目的得亂劃。他的聲音像小動物一樣輕,完全沒有剛纔張牙舞爪的氣焰。
“你還有我…我是你的繼父…”
“媽媽死了,我跟你即便在法律上也毫無瓜葛…”白皚蕭說着,他擡眼看到牆上的身影似乎站立起來正往自己這邊靠,“別過來!”他忽然厲聲道。
鄭唐衣停止了動作縮回了頭。在昏暗的燈光下,似乎看到他的枕頭下一片溼溼的水跡。這個逞強的男孩,總以自己的方法令人心疼。
“睡吧,等明天——什麼都會過去的。”鄭唐衣用手肘撐在白皚蕭的枕頭上,俯下下巴看着他側躺的背影。透過薄薄的眼鏡片,鄭唐衣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人。他很溫柔很理智,會在苦悶和煩惱的時候一個人背對着別人思考,有時是一天有時是一晚。鄭唐衣曾以爲,如果自己願意,可以保持着這樣的永恆,看着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