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普林老人將費奇父親的那封信遞給費奇,然後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他。“讀一下,然後告訴我你的想法。”
費奇皺起了眉頭:這有什麼可讀的?信件很短,上面都是充滿了禮節和公式化的說法,也就比正式的公文多了些彬彬有禮而已。
那位伯爵父親用蒼勁有力的字體行文,在信件開頭先做了自我介紹,然後便是表達對女神教會所管理冰峰要塞的“崇敬和仰慕之情”。接下來就是給錢、給利息,支持要塞的工作,然後委婉的表達了一下希望大家照顧自己兒子的想法。
“很不好意思,我沒看出什麼特別的東西。”費奇搖搖頭,隨後追加了一句:“除了我覺得應該回封信表示感謝和改過之意。”
“回信是應當的。”老人點了點頭,但是沒有露出慣常的和藹的笑容。他伸出乾枯而有些顫抖的手指,在信紙上點了點,“讀讀這句。”
“噢……懇請諸位悉心培養犬子費奇·霍爾,令其在女神榮光照耀下成爲合格的戰士。其在座下效命,將有陶德奇莊園年金五百金幣,作爲置裝及維護之用……”費奇擡起頭來,凝視着老人:“這句有問題嗎?”
“這裡是流放地,是和過去告別的地方,可令尊希望你仍爲費奇·霍爾。”基普林老人拿過信來,放在距離燭臺一尺遠的地方。“這裡每一個合格的戰士都會獲得冰封二字作爲姓氏,表示和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所以,你將會成爲費奇·冰封,而不再是霍爾。”
費奇撓撓頭,他對於自己這一副身體的姓氏是霍爾還是冰封並不在意,反正都不是原本的“閻”。“可能……可能我父親對冰峰要塞這裡的規矩不是太瞭解吧?”
老人搖搖頭,輕輕拍了拍費奇的肩膀:“霍爾家族有兩個稱號,皇家伯爵和聖殿騎士。你們家族因前人的軍功成爲世襲伯爵,不過皇家兩字來源於你的奶奶,那是雷維中央帝國的公主,這讓你們家的血脈和帝國皇室有了關聯。她是後來布奇·雷頓三世皇帝陛下三個孩子中唯一的女兒,地位尊貴,因此帶來了皇家二字。”
費奇接不上話,只好不斷點頭,用“嗯”來回答。
“伯爵很常見,皇家兩字也不算罕見,但是聖殿騎士稱號卻很少在世俗貴族中出現吧?皇帝通過封建管理世俗,教會看護着精神世界。教會的騎士,也就是聖騎士,他們的武器和盔甲、生活和訓練,都必須由教會管理。因此,他們不能在王國裡再獲得土地。別說是世襲伯爵了,就連男爵,或者半玩笑性質的準爵都不能兼得”
“聖騎士,包括聖殿騎士稱號,都不是世襲的。但整個帝國有三個特例,霍爾家族就是其一。你們家族和教會關係非常緊密,落日山脈這些要塞的規矩,他不會不知道。其實,我們日常的維持費用中,就有一部分來自聖殿騎士家族的供養。”
費奇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他第一次知道這些事情。曾經的費奇,只知道鍊金、對付魔鬼、自我摧殘、叛逆和紈絝,根本不去關心,更不要說學習這些政治上的事情。但凡費奇過去能學點兒,也就不會做出給公爵兒子供藥而化學閹割他的事情了。
“你父親故意錯將費奇·霍爾這個名字和年金聯繫起來,其實就是暗示希望保留你的姓氏,讓你有一天能夠迴歸家族。我記得你是伯爵的第二個兒子,你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對不對?”
費奇點點頭。他再紈絝和叛逆,家裡有什麼成員還是知道的。
“說句不好聽的實話:你們家少了你,並不影響繼承和延續。”老人並沒有將手從費奇的肩膀拿下來,反而捏得緊了些:“我思來想去,你父親讓你保留姓氏的唯一原因,應該是知道你並沒有犯錯誤,本就不該被流放。但他沒法證明這點,暫時不能給你清白,只能讓你通過流放來保住性命。”
還有這樣的事情?
接管了這個身體,也就接管了它所代表的過往,可是在費奇的記憶中,沒有絲毫與“化學閹割”有直接關係的內容。他的確曾經跟大公的兒子有過密切的交往,分享過鍊金藥劑,但是他的確沒有配置閹割藥的記憶。從簡單到困難,他會五十五個配方,並沒有一種的作用或者副作用是斷子絕孫。
費奇努力回憶關於霍爾家族的事情,希望能夠從中找到支持基普林老人觀點的證據。從感情上,閻瑞有自己的寄託,不想與費奇的家族有深刻的關聯。霍爾家族,對他來說就像是突然進入的一個寄養家庭,排斥感纔是本能反應。他甚至很喜歡穿越之後遭受流放這個開頭,就好像是某種程度的“自由”一樣。這種情緒,再加上因爲藥物和靈魂合併丟失的記憶,導致費奇想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我……我有些不懂。難道有誰在脅迫伯爵嗎?”
“脅迫……孩子,我不是神靈,看不到那麼遠的事情,更不能看透時間。我能做的,只是作出分析。”基普林老人表示自己給不出答案,只是有些思路:“當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是非常驚訝的。冰峰要塞是整個落日山脈中最危險的地方,尤其是在即將到來的冬日裡面。如果要流放你,界川要塞其實更舒適。所以很關鍵的一點是:當初是誰提議要讓你來這裡的?”
“是伯爵。”這件事費奇還有記憶。“那是一天晚上,他從外面回來,在餐桌上指着我說了句:‘你收拾一下東西,去落日山脈的冰峰要塞。你不能再留在家裡了。’似乎他從來就沒提過流放兩個字。對了,我原本兩個月前就能到這裡的,是……有人邀請我一路遊玩,不久前才分開。”
“看來你已經想通了一些事情,但一定要謹記,別被表象迷惑。”老人閉上了眼睛,沉思了一會兒,重新睜開後仍舊帶着疑惑的表情。他搖了搖頭,說道:“讓你在路上耽擱的人可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不見得就多知道些什麼。還有,你父親讓你來這裡,卻不會是最早提議的。只不過他應該知道冰峰要塞的危險,所以能同意你來這裡,還讓你長期留下來,這件事就很奇怪。”
“冰峰要塞到底有什麼危險?”費奇終於忍不住問道。
“他們沒給你說?哦,估計是怕你訓練分心,這其實也算好心。冰峰要塞一到了冬天就會鬧鬼,落日山脈裡的遊魂會聚集過來,擾亂心智、要人性命。這種現象已經持續了三百多年,一直無法解決。”
費奇瞪大了眼睛:“鬧鬼?如果很危險的話,難道不能暫時避開嗎?”
“冰峰要塞需要有人值守,不能一整個冬天都沒人。冬日這裡總會下雪,道路封閉,無法通行。所以,這裡必須要有人留下,而且留就留整個冬天。不過,雖然會鬧鬼,但在要塞範圍內,只要身體足夠強壯,或者有堅定的靈魂,或者有神術保護,那些遊魂也不一定會致命。”
老人接着解釋道,一般情況下,年輕的學徒會在大雪開始聚集前下山,到幾十裡外的科林伍德去。那裡在山下丘陵之中,雪情要好得多。人員還能往來,物資也不會斷。那裡有溫暖的爐火和牀鋪,甚至還有柔軟的軀體排遣寂寞。
前往其他要塞也是一種過冬選擇,但對於費奇同樣不適用。因爲他的“流放地”就是冰峰要塞,僅這一地而已。不要說其他要塞,就算科林伍德也不能算是冰峰要塞的一部分,也不能算是費奇的流放範圍。
費奇若是沒完成訓練和儀式,或者沒有拿到贖罪券,那麼他在除了冰峰要塞的任何其他地方都不能受教會庇護。如果特別嚴格的話,費奇甚至可以算作“逃兵”,殺之有賞。作爲逃兵被處死,不僅是丟掉性命,這個污名還會追溯到伯爵家族頭上。
“你和死亡的距離很近。如果完不成訓練,你要麼留在這裡等着遊魂折磨死,要麼到山下去賭一賭能不能躲開暗殺的刀鋒;就算你完成訓練,增強儀式也不安全,你還是會有三成左右的可能熬不過來。這裡從來不是什麼好地方,除了用來送死之外。”
費奇猛地站起來,在屋子中走來走去。暗殺的刀鋒他已經遭遇過了,靠着魔鬼的力量才復活過來——但這不代表沒有下次。死亡的威脅是真真切切實際存在的,陰謀也絕對不是通過一張紙得出的臆測。來自過去由密謀和惡意形成的大手,依舊掐在如今費奇的脖子上;躲在暗處的敵人高舉着致命的利刃,隨時準備再次戳爛他的內臟。
“我……我若是有您的智慧,或者您能直接看到我的記憶,也許就能直接找出真相。”費奇重新坐下來,愁雲還在,但掩不住堅毅:“不管敵在何方,它定然不喜歡看到我活着。那我就偏要活着!不僅活下來,還要變強大、變聰明,超越那個敵人,然後還要繼續前進。”
“我的精彩就是射向敵人的箭,而我總能順着箭,將它找出來。”
“所以,請您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才能渡過難關,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