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是馬肉。
獅鷲的肉又柴又幹,從來就不是什麼好的食物選擇。在不能浪費馬肉的前提下,獅鷲被肢解、處理成一條條的,掛在城堡庭院內風乾,作爲過冬的儲備肉食留了下來。
冰峰要塞沒有專門的廚師,不過看起來每個人都會處理食物。他們的風格是一樣:洗一洗、架鍋、加水、生火,連肉帶骨頭一起扔進去。
胖胖的拉姆斯登拿來一些調料,包括大蒜、姜、蔥以及不知道用什麼東西磨成的粉。他不斷用勺子撇掉肉湯上的沫,等到基本清澈後就把調料扔進去。
餐廳就是城堡的大廳,搬來一張桌子放在正中,幾把椅子,一人一個木頭大碗就行了。這裡的木碗與海碗差不多,只是更深一些,並且顯然上了年頭。它們表面磨得很光滑,油光鋥亮的,只是有些地方殘留了一些火燒後的焦黑。
賈爾斯扶着基普林老人坐下,然後自己搬了把椅子。他用手指了兩個位置,示意那是費奇和埃迪的地方。少年中年齡較大的特隆也坐了下來,小一些的巫瑪瑪和拉姆斯登則跟着凱列,一起守在鍋旁,爲衆人準備肉湯。
“嘿,胖兒,”凱列將拉姆斯登拽到身邊,壓低聲音給他說:“聽着,你一會兒端着這碗湯給那個公子哥兒。”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馬勺在鍋裡一舀,一隻馬眼滴溜溜進了碗中。隨後,他又找了兩塊肉蓋上去,澆上湯:“記住,他要是不吃這個,你們就鼓譟,趕緊將那傢伙趕走了事。”
“要是他吃了呢?”
凱列一瞪眼,隨手在拉姆斯登後腦勺上來了一巴掌:“臭小子,你以爲他能在體能訓練中堅持下來嗎?入冬前我保證能操弄死他!別廢話,機靈點。”
於是這隻碗很順利地來到了費奇面前。
衆人落座,基普林老人擡起雙手讓大家注意,然後從脖子上拿下項鍊,高舉起上面的聖徽——兩道閃電呈十字交叉的形象。他說道:“在女神的注視下,我們心存感激:”
“感激造物故主創造了世間的一切;”
“感激雷霆女神守護並延續了萬物的存在;”
“感激父輩們教導並流傳下的技藝,讓我們可以獲得食物與庇護;”
“感謝我們每個人的工作,讓我們無愧於面前的收穫。”
衆人一起說:“銘記。”然後老人收起聖徽,拿起勺子,大家就可以開始吃了。
這是一種比較簡單和通用的祈禱詞,由教會牧師主持,適用於教衆和非教衆都在場的情況。還有種更隆重、繁複,僅用在教會內部特別莊重場合的儀式,足足要進行一個小時。
很顯然那種情況下沒必要準備熱菜。
每個人都是一大碗帶骨頭的肉湯,一根胡蘿蔔,黑麪包自己拿。費奇看着自己眼前的大碗,突然理解了什麼叫做“幸福是一種通過比較產生的感覺。”
這個世界的飲食文化粗暴簡單原始低下,沒有任何可以稱道的地方,按理說很難引起費奇的好感。他又不是幾百年前的草原人,根本不吃馬肉。
不過穿越之後,他要麼是在馬背上趕路(逃竄),要麼是在戒斷反應中遭受折磨,一路上唯一吃過的東西是雜燴燉菜濃湯烘乾餅,或者簡單來說:乾糧。
將所有可以食用的東西,包括麪粉、蕪菁、碎肉、捲心菜放到鍋裡煮開兩小時,然後一邊增加麪粉數量,一邊放在煎鍋上烘乾它。水分基本消失後,將剩下的東西揉捏成團,做成“乾糧”。
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淡酒沖泡開,作爲糊糊吃。這個世界沒有瓶裝水,所以旅途中能夠安全攜帶的飲料其實就是淡酒,用些許酒精來起到防腐化的作用。
這是種很可怕的食物,費奇每次都需要鼓起勇氣才能將它放進嘴裡,而且那種味道總能立刻讓他感覺置身地獄。
幸福是依靠於比較的,因此,他看着幾天來第一頓真正的熱食,內心充滿幸福。
不需要說什麼,吃吧!他覺得一切都是香噴噴的,包括一塊口感像彈力球的肉塊。從舌頭到肚子都變得暖和起來,生命的活力慢慢填充到了這個虛弱的身軀中。
骨頭被啃得乾乾淨淨,平放在桌子上,費奇端起碗來將湯全部倒進嘴裡。“還能再來一碗嗎?這湯真好喝。”
“當然可以,想吃什麼自己去盛就行。”基普林老人微笑着說道。
費奇又去盛了一碗,多放湯少放肉,還從鍋底撈了兩顆大蒜。這一次他慢慢配着乾硬的黑麪包喝湯,將自己填飽,同時也沒有任何浪費。
這裡的人吃飯沒一個客氣的,尤其是三加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唏律律呼嚕嚕吭哧哧,餐桌上全是這種狼吞虎嚥的聲音。大家很快都吃完了,沒有一個人有浪費。
食物是神聖的,這是真理雷霆女神教典中明確寫下的一句話。因此,一起進餐成了一種神聖的儀式,特別是在一位正式牧師的主持下:“我們用同一個勺子從同一個鍋裡,一同分享了同樣的食物,藉由此,我們之間形成了家人般的聯繫。即使你還不是我們的正式成員,但你將在這片屋檐下受到庇護。”
老人的話說完,埃迪突然站了起來。他非常慎重的從胸前貼身的位置抽出一封信來,雙手遞給基普林老人。
“火焰劍刃,是霍爾家族的璽戒圖案。”老人檢查了封泥,打開信封,並從裡面抽出兩張紙來。
其中一張紙花花綠綠,上面有複雜的圖畫,圖畫上滿是紅紅綠綠的各種印章。老人眯着眼睛打量一番,突然驚喜地說道:“拉蒂斯銀行的票據,居然有兩千金幣?”
凱列一下子站了起來,一個“啊”字脫口而出。接着,他用詭異的目光看着費奇,然後歪着嘴,帶着糾結的表情重新坐了下去。賈爾斯接過老人遞過來的票據,嗅了嗅、看了看,然後點了點頭。
埃迪搓着手,顯得有些緊張。他總是聽吩咐幹活,自己發言的情況幾乎沒有:“老爺交代,當少爺受到庇護後,就將這封信交給要塞主事的人。如果……”
他停了下來,咬了咬下嘴脣,緊張地看着費奇。“如果我不受庇護會怎樣?”費奇追問道。
“那就帶着少爺快跑,用裡面的錢躲起來,儘可能隱姓埋名。”
費奇呼了口氣,他根本不知道這事兒。一直以來,他以爲錢包裡剩下的那不到一百金幣是全部家當呢。“謝謝你一路照顧我,也沒有帶着錢自己跑掉。”
埃迪笑了,嘴角咧得很開,連連搖頭,忘了說“不用謝”。
“伯爵大人很重視和感謝我們在邊疆的工作。他如此重視,因而將他的次子送過來接受訓練,同時附上一筆捐助。”基普林老人邊看信邊解說道:“兩千金幣的票據可以在拉蒂斯銀行各地的分行提取出來,也可以在任意一家銀行作爲信用抵押。同時伯爵大人每年都會從特定莊園的收益中劃出一部分,用做費奇在此地的訓練費用,每年約有五百金幣。”
一個完全憑藉自己力量耕地的農民,風調雨順沒病沒災豐收的情況下,每年的淨收入大約是十五枚金幣。他肯定拿不到這麼多錢,除非他不養老婆孩子,也不爲災年做些應急投資。事實上,費奇若是能接受這個時代農民的生活水平,每年五百金幣足夠讓他脫離勞動,混吃等死了。
“也就是說,只要想辦法讓費奇小子一直活着,每年咱們都有五百金幣?”凱列抓耳撓腮,用拳頭敲着自己的大腿。他看着費奇,一臉便秘的表情:“就這個小子?太難了吧!”
你是有多想將我操練死啊?費奇翻了個白眼,然後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三個少年,尤其在仍舊鼻青臉腫的巫瑪瑪那裡多停留了一會兒。
“賈爾斯,你跑一趟多林城,那裡有一家拉蒂斯銀行。如果你行動順利的話,大雪封山前能夠回來,你知道咱們這裡需要什麼。”
賈爾斯點了點頭:“明早。”
基普林老人揮了揮手,讓三個少年離開餐桌去做晚上的功課。等他們走後,老人說道:“我看出你是個貴族後裔,但這封信實在出乎我的意料。這裡雖然地處偏遠,算是半個無人之地,但我們也不能忽視一位伯爵的影響力,尤其是霍爾伯爵。”
“現在有三個選擇。第一呢,你在這裡做個書記官,平時寫信抄抄書就好,也不用訓練——我們就假裝你完成了所有手續。這樣一直庇護你,外面的事情與你無關。”
凱列臉色漲紅,顯然不喜歡這個選擇。他忍了又忍,目光在兩千金幣的票據和以後承諾每年五百金幣的信紙上停留了許久,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
“第二個選擇,信上說你會鍊金,那麼你接受最基本的訓練,簡單鍛鍊一下體魄,在這裡做個鍊金師。說實話,相比於書記官,我們更需要鍊金師。只是鍊金要接觸毒素,有時候還要去野外採集,你現在的身體素質肯定是不行的。這個選擇比第一個更安全些,教會每年的巡察也不會發現問題,你也有機會靠鍊金物品積功獲得贖罪券。”
“第三個選擇,一切按照最嚴格的來。你在三個月期間儘可能訓練,賈爾斯回來時捎一份材料。正好咱們今天捕獲了獅鷲,用它的腺體,三個月的時間足夠處理了,屆時就能開啓一次增強儀式。”
凱列忍不住了,開口說道:“下一個進行儀式的應該是特隆。”
“每年五百金幣,足夠調換一下順序,特隆還可以再等等。”基普林老人緩緩說道:“咱們這裡的冬天不好過,儀式對他有好處。”
“可他的身體那個時侯能達到承受儀式的標準嗎?”凱列瞪着費奇說道:“這對你其實不是好選擇,要知道我絕不會手下留情,或者有一絲一毫折扣的!你十有八九會死在訓練的過程中!”
費奇已經對第三個選擇動心了,畢竟更強的體魄意味着更大的生存可能,尤其是在一個還有怪獸出沒的世界裡。不過他還是先眨眨眼睛,用詢問的目光盯住了賈爾斯。
光頭男子一直被“熱情”的目光盯着,過了一會兒後吸了下鼻子,小聲哼倒:“儀式難得。”
“要是不能和你們一樣強,我也不好意思和你們一起生活——所以我選第三個。”費奇對凱列揚揚眉毛:“多多指教,我要變強。你且看我會不會在這個過程中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