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奇拿起麥瑟斯帶來的大臣談話秘錄,用魔法點燃並讓它們在手上燃燒。紅色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但只有黑色影子的部分纔像是鮮活的。火焰無法給費奇冰冷的表情帶來溫度,他出神的看着火焰和升騰的黑煙,等文件全都焚燒完畢後招來一陣風將殘骸吹散。
“這些人都無法影響到我,但雷霆白不一樣。她是真理雷霆女神的轉世,也可以說是第二代。她不想重新成爲神靈,便有資格在凡間成爲王者。”費奇似乎是自言自語,而一旁的麥瑟斯聽得心驚膽戰。“預言之中,雷霆白會成爲新的領袖,帶領永黎大陸開創嶄新的未來。”
“陛下,預言是不可信的。”麥瑟斯急急忙忙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當了這麼多年情報大臣,我已經見過太多假借預言來爲自己惡行開脫的例子。”
“假預言?麥瑟斯,你是在懷疑我在法術方面的能力嗎?一個假預言如何能騙得了我?”費奇哼了一聲,麥瑟斯趕忙跪下。“行了,腿彎得快不如腦子轉得快。你各個方面都不錯,就是在魔法方面太遲鈍。不過能夠靠日常的觀察力來判斷預言的真假,你已經比大多數人要好多了。”
費奇讓麥瑟斯從地上起來,搬把椅子做到書桌對面。他沉思了一會兒,像是將許多念頭在心裡轉了轉,考慮清楚之後纔開口說道:“當空間魔法足夠強大的時候,施法者就能接觸到時間。時間,是所有魔法類別中最神奇的部分,我也不能說自己就已經掌握。”
他一邊這樣說着,一邊拿起書桌上的水杯,將裡面的涼水潑在麥瑟斯臉上。情報總管身體一顫,然後就覺得臉上癢癢,隨後便看到水漬快速騰空,以倒放的形式重新飛回水杯中去。“時間,可以讓潑出去的水回來,只是扭曲這一點時間就要花費相當多的法力,同時也存在危險。外面大多數預言咒語靠的是裝神弄鬼,得到的答案與胡猜差不多。但是真正的預言法術藉助時間的力量,是可以看到未來的。”
麥瑟斯點點頭。他不懂法術,但他卻懂得這個時候要點頭。“陛下,怪不得您可以永遠勝利,原來是已經看到了未來的圖景。”
“愚蠢!獲得勝利這種事只需要我用普通魔法就可以完成,觀看未來需要極大的法力消耗,連神靈都很難積攢出那樣的法力。真理雷霆女神曾經吸收了小山一樣的神性水晶——那些水晶的力量足夠武裝二十個次等神——然後才成功穿越時光一瞥未來。這麼多年的積累,我也只有了那麼一次機會。”
“即便只有一次,那您的法力已經可以比肩真理雷霆女神了!”
“不,我還是不如她。她要兼顧太多事情,力量不可能像我這樣集中,以後這樣的話不要說了。”費奇搖搖頭,緩了一會兒之後說道:“我看到了最有可能的未來,那是個需要避免的未來。在那個未來裡,雷霆白擊敗我,成爲新國家的女帝。她以新女神的名義推翻了魔法,教會的力量再次控制了凡間每一個人的頭腦。那是一種多麼可怕的倒退!”
聽到皇帝陛下的話,麥瑟斯感到一長可怕的風暴正在聚集,緊張的氣氛讓他一動都不敢動,連移動眼球都顯得動作過大。他靜靜地等待着,直到費奇問道:“麥瑟斯,你覺得我帶來的魔法是惠及這個世界,還是給它帶來了苦難?”
“當然是惠及了這個世界!這是毫無疑問的!陛下,看看裝滿的倉庫、活躍的商業和喜笑顏開的人們吧,這都是魔法帶來的!”
“對!我也出身真理雷霆女神教會,它近千年來毫無進步,遠不及我這用魔法紀年的時期。我不能讓那個未來實現,而我的魔法讓我能夠看到這個威脅,其實是對我的保護。麥瑟斯,你會讓雷霆白成爲女皇帝嗎?”
“不,絕不會有雷霆白女皇帝!這一點請陛下放心!”
“嗯,回答的不錯,但是要落實到行動上。女神的教會,我讓它繼續運行,讓那個總主教繼續把控權力,他不會讓給別人。讓雷霆白專注地學習魔法,而不是真理雷霆女神之前的那套神術。她會成爲我的助手,我最好的大臣。有句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讓你的朋友靠近些,讓你的敵人靠的更近些。”
“我之前沒聽過,但我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
“我要你做件事。”費奇說道:“以後你的主要工作是看着雷霆白,她比所有其他大臣加起來還要重要十倍。但是隻有魔法師才能安穩地在魔法研究會工作,你需要尋找、培養或者收買這樣的眼線。如果發現她有反叛的心思,你就提着她的頭來見我,知道了嗎?”
“遵命。”麥瑟斯立刻答應下來,只是該怎麼實現皇帝陛下的命令,這卻難壞了他。
每一個魔法師都是非常難對付的,而且雷霆白還是真理雷霆女神的轉世?這個消息讓麥瑟斯產生了極大的抗拒情緒。雖然一直是個情報頭子、間諜頭子,從亞里亞大公時期就沒少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但這絲毫沒影響麥瑟斯的信仰。他一直對女神非常虔誠,並盼望着這種虔誠能夠給他換來救贖,洗去靈魂上的污漬,可以在死前擁有平凡和安寧。
回到自己的地方,麥瑟斯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命令也不準來打擾,然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爲皇帝陛下服務是情報總管的生命線,他很清楚費奇不是一個善於原諒的統治者——第二世界那些紅蓮間是什麼樣子的,又是代表了什麼,他早就體會出來了。所以他肯定要往雷霆白身邊派出眼線,爲了自己的生命,這是必須要做到的。
派出眼線不一定非要是魔法師,因爲魔法師也無法單獨生活,她總會需要清掃的僕人、做飯的廚子、警戒的護衛和其他雜務人員。如果這些還不能讓皇帝陛下滿意,收買一個魔法師與收買一個普通人的難度差別也不大,麥瑟斯也可以完成。對於監視雷霆白,麥瑟斯沒什麼問題,可是一想到需要在某個時刻殺掉真理雷霆女神的轉世,他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女神的轉世?真的假的?”麥瑟斯有些不敢相信。雖然是個虔誠的信徒,但他沒有神術施法能力,對這些神奇的事情沒有太多瞭解。而且這個事情歷史上並沒有先例,他也沒有可以參考的地方。“如果皇帝陛下感覺到威脅,幾個法術不就能把她給殺了嘛……又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一個魔法師,沒什麼捨不得的。除非……除非她的身份真的非常特殊,讓皇帝陛下也有所顧忌。呃,這個世界上最強的就是陛下了,能讓他顧忌的也就是真理雷霆女神了吧……”
一個情報總管若是開始了豐富的聯想,那麼他就會有大量工作要做。現在雷霆白完全徹底地引起了他的興趣,麥瑟斯開始深挖關於她的一切信息。越是研究,麥瑟斯就越覺得神奇,也就越來越證實了皇帝陛下的話。
雷霆白沒有父母,也沒有幼年和童年,她的出現是完全憑空的。最早見到雷霆白的人包括皇帝夫婦和伏藏女族的族長麗茲,而他們對雷霆白表現出來的關懷都非常誠摯——至少當時是那樣。麥瑟斯不敢去找皇帝夫婦打聽消息,他只好觀察麗茲。這個勤奮的女族長管理着魔法學校,其性格和生活有着大量可以分析的資料。
麥瑟斯發現麗茲有着與生俱來的驕傲,雖然並沒有表現出讓人反感的舉動,但她的確將伏藏女族視爲比其他種族更高等的存在。考慮到伏藏女族是真理雷霆女神用神力從八目族轉變而來,真真正正的“神眷”種族,可能僅次於神國天使,麗茲的這種驕傲在女神信仰體系下也無可厚非。但是麗茲對極少數人絕不會表現出這種高傲。
首先是費奇。皇帝陛下是活着的聖徒,聖徒的地位比天使高——職位卻反過來——再加上費奇本身有着強大的實力,麗茲當然不會對他擺臉色。皇后陛下則是沾了費奇的光,而且她們的私交很親密,這也是正常的。但是雷霆白……麗茲明明是雷霆白的校長,但在不知不覺中上下級的關係會顛倒過來。麥瑟斯發現麗茲會爲了雷霆白的想法而改變自己,而且這種改變並沒有讓麗茲覺得彆扭,甚至會有些欣喜。
難道雷霆白比神眷一族更接近真理雷霆女神?
隨着不斷研究下去,更多雷霆白的信息被挖出來,有些甚至聯繫到了國外,與迪德莉特、厄絲她們有了關聯。緊接着,“女神碎片”這個詞出現在情報總管的文件夾裡,甚至出現在麥瑟斯的夢境中。
在夢裡,費奇是個強大的魔鬼,殺死了女神的兩個轉世碎片,並用謊言拐走了雷霆白,開始潛移默化的影響她,好讓她成爲自己需要的模樣。他精確操縱着帝國的局勢,讓雷霆白遠離教會、遠離人民,只知道住在高聳而孤立的尖塔上,沉迷於魔法研究之中。同時,因爲某種不能說的原因,費奇不能再殺更多的女神轉世碎片……
麥瑟斯從夢中醒來,汗水已經溼透了牀被。他覺得渾身乏力,如同生了一場大病似的,而且腦袋嗡嗡直想。他將這個夢境視爲女神對他的警示,他永遠想不到這場夢其實是費奇的一個法術。
合適的土壤,一粒種子,足夠的陽光和水,費奇小心翼翼栽種着未來的果樹。雷霆白、麥瑟斯、歐麗安娜,甚至永黎大陸和第二世界的所有人,都是他辛苦耕耘的果樹,但有一棵長勢最好的樹木卻不是他所希望的。夏妮,憑藉着對費奇的愛和理解,比任何人更早地接近了真相。
不需要藉助法術或者魔鬼的讀心能力,只需要看到夏妮眼中的神情,費奇就懂了。她摘下了遮光鏡,石化凝視的能力毫無顧忌地施展開來,這個時候只有費奇能夠逆着凝視,看到她的眼睛。從那雙散發着強大力量的瞳孔中,費奇看到了痛惜與愛憐。
“要把我雕像化嗎?”費奇開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連簡單七個字都沒有一次性順暢地說完。“別瞪了,用力過猛會傷到你自己的。”
“把你永久麻痹,比讓你故意自我毀滅要強得多!”夏妮雙手握着睡衣,她對進入臥室的費奇發起了突然攻擊,但費奇一直戴着反麻痹護符,她的突襲沒有成功。夏妮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後的機會。
“別這樣,有什麼事說說吧。”費奇伸手摘下脖子上的反麻痹護符,這個瞬間夏妮動搖了,眨了眨眼,但緊接着一邊流淚,一邊繼續凝視費奇。
而費奇彷彿對麻痹凝視毫無反應,徑直走過來,從夏妮身邊的牀單上拿起遮光鏡,慢慢給她戴了上去。“稍等一下,”費奇說道,然後來到門邊,伸手從空氣中摸了摸,便提着一個隱形的大塊頭走了出去,將它扔到走廊另一頭。
“是小金?”夏妮問道。
“對,它偷偷隱身過來打盹兒,沒想到會被麻痹。放心吧,龍的身子骨很結實,不會有影響的。”費奇關上門,坐在牀上,與夏妮肩並肩。“你都發現什麼了?”
“沒什麼,我什麼也沒發現。”夏妮搖搖頭,說道:“麻痹凝視都對你無效的話,我已經沒有阻止你的辦法。”
“其實你有。你只要開口,我就會被說服。沒有任何計劃能比得上你的意志。”
“可是阻止你的話,那誰來阻止世界毀滅?難道只有放棄人性,才能拯救世界?”
“不,沒有誰放棄人性,包括我在內。只有人性,或者說只有充滿活力的靈魂才能改變未來。”費奇捏了捏鼻子,說道:“只是我不夠聰明,想不到其他辦法,只有這一條路。”
“如果我開口,你就會放棄已經做好的事情,放棄你的計劃,眼睜睜看着世界毀滅?”
“更大的可能是不去看它。多元宇宙那麼大,我又是個強大的空間法師,去哪裡都行。”
夏妮點點頭,說道:“如果你想好了一切結束之後要去幹什麼,那麼我相信你的計劃。但是我不想體會這個計劃,我會心疼你,然後熬不過去。”
“我有所準備。”
“那我明天會嘗試阻止你,說出那句話。”夏妮嘆了口氣,躺倒下去,用被子蓋住自己。“你準備怎麼辦?”
“等待再見。一定會再見。”費奇用法術造出了這幾個字,因爲他已經說不出來。
“那今晚就好好陪陪我,”夏妮摘下眼鏡,轉頭看着費奇。“你早就不怕麻痹凝視,所以可以多看着我的眼睛嗎?”
費奇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