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租了三匹馬,兩匹用來騎乘,另外一匹馱着行李。作爲一個合格的鍊金師,費奇一路上都帶着他的鍊金工具,外加幾十種半成品藥劑。他甚至有一個分成兩百個獨立方框的小箱子,滿滿當當裝着原料。
這些鍊金物品代表着費奇·霍爾人生中一段精彩的過往。這段過往,留在如今費奇·霍爾身上的,則是難以忍受的戒斷反應。
“亂吃藥的下場!”費奇咬緊牙關,趴在馬背上。他並不疼,但是身體所能體會的其他所有感覺,包括但不限於麻、癢、酸、僵,同時或輪流出現。他甚至可以在同一處器官上同時體會寒冷和酷暑,這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想要擺脫這種感覺,要麼從藥箱裡拿出一粒“魔夢”吃下去,飲鴆止渴,永墜輪迴;要麼就自己硬撐過去,一遍又一遍,經歷上萬次的折磨。
“折磨再痛苦,也只是身體上的反應——我絕不會讓精神也受到魔夢的影響!”費奇將藥箱裡的魔夢全都扔進河水裡,發病時就將自己綁在鞍座上,免得掉下來。正因爲戒斷反應實在太難受了,相比之下,長時間騎馬反而不那麼令人難以忍受了。 www• тт κan• ¢〇
可費奇只有在戒斷反應時會這麼想,其他時候他還是會一遍又一遍地吐槽:馬背讓人很難受。
只要你不會騎馬,那麼即使你用上“舒適鞍座”,墊上好幾層又厚又軟的衣服,甚至選擇女士坐法——也就是兩條腿在同一邊的側姿——長時間騎馬趕路也是會折磨死人的。這個時候,費奇就會無比想念寬大舒適的越野車。
他有一輛越野車,儘管從來沒有時間開着去野外兜兜風,但那種迎着風、向着雲、身披陽光的畫面如同記憶般早就印在頭腦中。可是先入爲主的幻想,被眼前的現實狠狠擊碎。泥濘而崎嶇的道路,迴盪着野性嚎叫的樹林,貧窮、麻木但眼神中充滿警惕的村民,無一不在告訴他:這裡是另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叫什麼名字?桑德蘭,或者是其他三十個名字之一?反正沒人關注世界之外,所以也沒必要統一命名。就連爲了研究魔鬼而博覽羣書的費奇,對這個世界瞭解也不多。少得可憐的地理知識告訴他,目前他們正處於亞里亞公國的邊境,前面的科林伍德鎮基本可以算是公國最北端的城鎮,而冰峰要塞還要再向前三十里。
那個已經算是“出國”了。冰峰要塞,以及沿着國境線由北向南的一連串要塞,法理上都不屬於亞里亞公國,而是真理雷霆教會的地盤。教會派駐神聖騎士、神官牧師和修行武士進駐要塞,防衛公國西部方向。在那裡連綿的山脈之中,有鬼怪、猛獸等各種巨大的威脅。
富有犧牲精神的正義人士也可以自願加入要塞守軍行列。爲真理雷霆服務代表着新生,不管什麼罪責都可以在奉獻一生的服務後得到赦免。當然,殺人罪和盜竊一個蘋果的罪肯定不能相提並論,後者肯定更容易獲得赦免。所以,經過多年的演化後,真理雷霆教會改進了政策,給表現優秀的“志願者”發放贖罪券,並允許他們自由離開。
受教會庇護的領主都會認可贖罪券,但贖罪券只是一張羊皮紙,防不住刀槍劍戟——只有傻瓜纔會相信那是護身符。
費奇頭腦很清楚,外號“鐵人”的薩洛揚大公非常嚴酷。他肯定會看在教會的面子上,認可贖罪券,不會再因爲“化學閹割”而審判費奇。可他絕對會找個其他理由,比如費奇對大公家裡的某條狗瞪了一眼之類的,然後以新罪責處死他。
幸好,大公不能在冰峰要塞中動手。破壞“流放地”默契就意味着貴族間的遊戲從“點到爲止”變成了“不死不休”,同時還會破壞和教會之間的關係。
再說,岔路魔非常自信,一般人看不穿費奇目前的身體狀況,絕對不會將他當做“行走於世間的魔鬼”抓起來淨化掉。
所以,哪怕屁股和大腿磨壞了,全身的骨頭痠疼不已,費奇也要儘快抵達要塞。
“少爺你看,要塞,就在山坡上!”
對於見慣了各種現代高大建築物的人來說,冰峰要塞完全算不上壯觀,但仍舊足以讓人歎服。在一座高聳的、巔峰是皚皚白雪的山峰下,在向陽的那面陡峭山坡上,一座擁有堅固城牆和三座箭塔的石頭城堡傲然屹立着。
那是一座嚴肅而沉默的城堡,肅殺的氣氛迎面而來。從很遠的距離上就能看到戰鬥的痕跡:城牆上的破口、倒塌了一角的箭塔,以及探到牆外、指向天空的巨大弩機。稍微離近些,就能看到城牆上面、箭塔外側,有許多鑲嵌在石縫裡並指向天空的鐵矛。這顯然不是爲了防備由山下向上進攻的敵人,而是應對空中威脅的。
空中有什麼威脅?
費奇擡頭向上看,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有一隻看不出什麼品種的小鳥飛了過去,發出啾啾的叫聲。這裡沒有工業污染,除了城堡之外一切都是自然原生態,絕對是個休閒旅遊養老的好地方。
“看起來還算不錯。”
話音剛落,一道陰影從頭頂飛掠,三匹馬立刻擡起前腿,驚慌地嘶叫起來。費奇沒能抓穩鞍座,直接被摔到地上,與石頭來了個親密接觸。
一隻鷹頭、雙翼、四爪、全身佈滿黑黃相間羽毛的飛獸出現在頭頂上,目光盯着下方的三馬兩人。它展開雙翼,身子微微一側,優雅而從容地劃出一道弧線,從前面轉回來。在這個過程中,它的雙眼從沒離開下面的獵物。
“獅鷲!”埃迪大叫一聲。他控制着坐騎,在這緊急的時刻仍舊轉過身,來到費奇身邊。埃迪俯下身子,努力伸出手來:“少爺,快上來,咱們一起跑!”
越過埃迪的肩膀,費奇可以清晰地看到獅鷲的表情,甚至能猜出它的想法。獅鷲一直在評估獵物,估測重量、計算肉質。它一次只能帶走一隻獵物,很顯然消瘦的費奇是個沒嚼頭的選擇。
這隻獅鷲成年許久,已經有了充足的捕獵經驗,因此放棄了去抓埃迪。雖然同時抓走一人一馬是收益最大的選擇,但人可能會有武器。若是拿出那種金屬尖刺,讓自己的腿或翅膀受傷,那就得不償失了。
費奇的馬嚇壞了,驚恐讓它向樹林跑去——獅鷲也討厭樹木。而馱着行李的那匹馬,最溫和駑鈍的,在獅鷲的威嚇下癱軟在地,屎尿齊流。看到這一場景,獅鷲興奮地鳴叫一聲,張開爪子,開始俯衝。
“趴下!”費奇高喊一聲。他抓住埃迪的手,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拖了下來。他的力量不足,但是年齡帶來的體重優勢仍舊奏效了。埃迪哇哇大叫,噗通一聲摔趴在費奇身邊。這個時候,獅鷲從他們頭上掠過,鋒利的爪子擦着埃迪的馬鞍呼嘯而過。
呼啦啦、唏律律……獅鷲的三隻爪子準確命中馱馬,直接刺穿了它的肚腹。隨後,沒有參與進攻的前腿在地上一蹬,雙翼劇烈扇動,狂風捲起飛沙走石。這隻獅鷲提着馬屍向天空飛去。
“沒有第二隻咱們就安全了。”費奇對一臉鼻血的埃迪解釋道。此時,他眼睛的餘光看到冰峰要塞城牆上的巨型弩機正在轉向,很顯然是朝着獅鷲的方向。
費奇認爲距離太遠了,五百米的距離,現代步槍都不一定打得中。雖然因爲馬體重的拖累,獅鷲的速度已經下降,這會有利於瞄準。但是萬一打偏了……
他已經腦補出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獅鷲受到驚嚇,或許還會丟掉馬。若它飢腸轆轆不願放棄,那麼改爲選擇更輕巧而不影響速度的獵物也是一種選擇的。它很有可能抓着費奇或者埃迪高速逃離。
“別!”
費奇話音剛落,就看到弩機已經激發。一支銀箭從城牆上高速躍起,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直奔獅鷲而來。埃迪也看到了這一幕,主僕兩人緊緊盯着巨弩箭,心提到了嗓子眼,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獅鷲非常警覺,它可能是感覺到了敵意,或者是用銳利的眼睛察覺到危險。弩箭已經在空中飛行,而它突然做出一個轉折的動作,從原本的飛行軌跡上躲開。
同時它發出了一聲得意的鳴叫。
費奇倒吸一口冷氣。
弩箭在空中晃動起來,箭尖和箭尾抖動着,幅度逐漸變大,還伴隨着嗡嗡的響聲。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那弩箭好像也拐了個彎,“準確”命中那匹可憐的死馬。在漫天紛飛的血雨中,弩箭從脖子的位置洞穿進去,然後刺出來,擊中了馬背上的包裹。裡面裝着費奇·霍爾的鍊金工具,以及各種半成品。
一瞬間,各種藥劑混合在一起。
轟!包裹爆炸了。
綠色的火焰一下子點燃了獅鷲的羽毛,並順着向裡面燒。馬炸成了碎塊,掉了下來。獅鷲慘叫着,沒飛出多遠,也重重摔了下來。
費奇的耳朵響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