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那一羣豪奴,簇擁着幾輛板車漸行漸遠。
趙紅玉這才急忙退開半步,狐疑的追問道:“那是誰家的僕人?你又怎麼會與他們結仇?”
別說,這小妞雖然兩天沒洗澡了,身上卻沒什麼異味,反倒還挺好聞的。
王守業悄悄聳着鼻子,一邊眺望那逐漸遠去的隊伍,一邊隨口答道:“這橫行霸道,還能是誰家的?嚴世蕃府上的狗奴才唄!”
“嚴世蕃府上的?!”
趙紅玉聞言,卻立刻脫口驚呼起來:“你……你和嚴世蕃府上的奴才結仇了?!”
那聲音顫抖的都失真了。
王守業剛開始還以爲她是在害怕,可仔細打量,才發現趙紅玉兩眼爍爍放光,竟似是說不出的驚喜與激動。
“怎麼?”
王守業不由奇道:“難道你也和嚴府的人有過節?”
趙紅玉先是搖頭,繼而又把臻首點的小雞啄米似的,最後迎着王守業疑惑的目光,攥着小拳頭立誓似的道:“我跟嚴世蕃沒仇,可這狗賊欺君罔上、陷害忠良、魚肉百姓,人人得而誅之!我雖是個女子,也恨不能爲天下除此大害!”
這跟打了雞血似的……
當初得知未婚夫與人孝期私通,貌似也沒見她激動成這樣。
王守業無語半晌,才擠出一句:“不想你還是個胸懷天下的巾幗英傑。”
趙紅玉被誇的俏臉一紅,倒又生出些嬌羞扭捏來,偏轉了美目,微微搖頭道:“我也是聽人說的多了,人云亦云罷了,哪裡就稱得上……稱得上什麼胸懷天下。”
嗯~
胸懷天下或許有些誇張,但肯定不小就是了。
跟着,她又忍不住好奇的追問:“王大哥,你究竟是怎麼跟嚴府結仇的?你來京城也才五六天吧?”
一雙杏核眼滿懷期盼的忽閃着,都快趕上天邊的星星了。
“其實也沒什麼。”
王守業裝出一臉淡然,道:“上午在道錄司的時候,這廝擅自闖入陰陽庫裡,說是奉了嚴世蕃的吩咐,要借些奇珍異獸回去擺喜宴——要知道,那可都是皇上寄放在道錄司的東西!”
說到這裡,悄悄打量了一下趙紅玉,見她果然又攥緊了粉拳,一副義憤填膺的小模樣。
王守業這才又繼續道:“我見他甚是囂張,便借酒裝瘋絆了他個跟頭——他臉上那些傷,就是這麼來的。”
“原來如此!”
趙紅玉恍然的點了點頭,隨即想起那褚管事滿臉膏藥的狼狽樣子,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她急忙用手背掩了,欽佩的望着王守業道:“不想王大哥你還有這副俠義心腸——那狗奴才後來沒對你怎樣吧?”
“呵呵。”
王守業輕蔑的一笑:“他是私自擅闖,我是奉了上命差遣,這官司就算打到金鑾殿,我也不怕他!”
趙紅玉的眸子越發明亮了。
王守業卻忽又泄了氣,無奈道:“不過這話也就是說說罷了,真在街上撞見這狗奴才,還不是要東躲西藏的?方纔真要被他瞧見,還不知要生出什麼禍事來。”
“我其實沒什麼的,只是聽說嚴府上下都是荒淫無恥之輩,萬一連累了你……”
說到這裡,王守義用力搖了搖頭,一副不堪設想的模樣。
“王大哥,真是對不起,我……我方纔還誤會你了。”
趙紅玉聽完又是羞慚又是感動,星眸閃爍,再看向王守業時,便多了幾分親近與……仰慕?
嘖~
要知道,昨天自己答應幫忙打探趙班頭的消息時,她都沒有流露出類似的情緒。
沒想到爲求自救的無奈之舉,竟還會帶來這種意外之喜。
話說……
教訓個狗奴才就這樣了,真要是當街給嚴世蕃來個抱摔,她會不會心甘情願的給自己做小?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正習慣性的發散思維,忽聽街對面有人憤聲喝道:“身爲當朝次輔,本該正本清源,還天下蒼生一個朗朗乾坤!他徐階卻怎得如此自甘墮……”
話說到半截,忽又戛然而止。
兩人循聲望去,就見個頭戴方巾的書生,正被同伴捂着嘴,死命往小巷裡拖。
“咦?”
王守業正在好奇,徐大腿究竟是因爲事情,被那書生痛斥爲自甘墮落,旁邊趙紅玉突然指着對面叫道:“那不是順義坊張家的大公子嗎?”
張家大公子?
王守業忙定睛細瞧,死死捂住那書生的,卻不是張汝原還能是哪個?
這還真是冤家路窄!
不過細一想倒正常的緊。
當初張汝原讓人冒雨搶修那遊廊,就是爲了給進京趕考討個好彩頭,如今在京城撞見他,也在情理之中。
略一猶豫,王守業立刻給趙紅玉使了個眼色:“走,咱們跟上去瞧瞧。”
有道是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更何況當初被拉去張家做苦力時,王守業就曾立誓,若有一日發達了,必要讓張家上下在自己面前奴顏婢膝。
眼下雖還沒到真正發達的時候,可預先去收點‘利息’也是好的。
卻說他領着趙紅玉橫穿馬路,追到那小巷之中,就見張汝原正與那書生激烈的爭吵着,看樣子大有割袍斷義之勢。
“咳!”
王守業一聲乾咳,兩人這才發覺他與趙紅玉的存在,當下忙都收了聲,狐疑且警惕的打量着二人。
王守業趨前幾步,笑着拱手道:“一別數日,張公子可還記得在下。”
張汝原聞言一愣,忙也拱手還禮,可卻實在想不起眼前之人究竟是誰,於是歉然道:“恕汝原眼拙,未知尊駕可否示下臺甫?”
“南新莊王守業。”
“王……”
聽到‘王守業’三字,張汝原目光一凝,下意識的脫口問道:“你不是被錦衣衛的人帶走了麼?!”
此事在漷縣本就算不得什麼秘聞。
更何況錦衣衛還曾派衙役去張家找人,於情於理張汝原都不可能不過問此事,所以他會有這等反應,也實屬正常。
“託張公子的福。”
王守業再次躬身一禮,笑道:“王某被帶到京城之後,僥倖立下些微末功勞,如今在東廠謀了份從七品的差事。”
話音未落,張汝原與同伴已是霍然變色。
尤其剛纔痛罵徐階的書生,臉上霎時間退盡了血色,那直綴下瘦骨嶙峋的身子,也抖的篩糠彷彿。
可即便如此,他兀自憤然道:“東廠的人又如何?他徐階有臉做,難道還不許……”
“熙載兄!”
張汝原急忙喝止了他,又躬身向王守業陪笑道:“我這同伴只是一時失口,絕無非議朝廷重臣的意思——還望王兄念在鄉黨情誼上,不要同他計較。”
“鄉黨情誼?”
王守業哈哈一笑,點頭道:“想當初我大病初癒,只爲了能給張公子討個好彩頭,就被令弟驅策着,冒雨趕了二十幾里路——這番情誼,王某自是不敢忘的!”
這回張汝原也嚇的面色煞白。
他倒不是怕王守業本身,而是怕剛纔的事兒,被對方抓住不放大題小做!
小巷裡一時靜的呼吸可聞。
“哈哈哈……”
這時王守業卻忽又哈哈大笑起來,上前在張汝原肩頭擂了一拳:“說笑而已,張公子怎麼還就當真了?”
跟着,又向一旁那‘熙載兄’道:“書生意氣雖不是什麼壞事,卻也要量力而行,再說即便仁兄在這裡罵出花來,于徐閣老也是絲毫無損的。”
真要是小題大做,倒的確能報一箭之仇。
可這也忒沒底線了。
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王守業是絕不會如此行事的——方纔那話,也不過就是想戲弄一下張汝原罷了。
不過這番轉變,顯然讓那‘熙載兄’有些無所適從。
他猶猶豫豫的拱了拱手,口風卻依舊有些生硬:“我只是不明白,徐閣老這般身份,卻怎得還要把嫡親孫女送入虎口。”
“熙載兄!”
張汝原卻依舊沒有放鬆警惕,再次喝止了同伴,正色道:“敢問王大人眼下在何處落腳?”
王守業也不知他打聽自己住處做什麼,但自己一東廠番子,難道還怕被個讀書人惦記不成?
當下不以爲意的道:“我眼下就在東廠住着呢,張公子在京城若遇到什麼難處,就派人過去說一聲,也沒準兒我就能幫上什麼忙呢。”
不等張汝原迴應,他又好奇的向那‘熙載兄’打聽道:“這位相公,方纔你說徐閣老送孫女入虎口,卻不知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
那書生卻有些詫異,指着街面上道:“方纔那招搖過市的,怕是半個京城都傳遍了!”
方纔?
難道是……
想起那褚管事曾提起的喜宴,王守業腦中靈光一閃,忍不住脫口道:“徐閣老要把孫女,嫁給嚴世蕃的兒子?!”
“不!”
誰知那熙載兄卻搖頭道:“不是娶,是納。”
“納?”
“嚴世蕃的兒子,要納徐閣老的嫡親孫女做妾!”
我去!
這也忒下本了吧?!
王守業登時驚了個瞠目結舌。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緊,最多再有一兩年,徐階就要發動全面攻勢,把嚴家父子斬落馬下。
這時候把嫡親孫女,送給嚴世蕃的兒子做妾,無疑是爲了麻痹嚴黨,好騰出時間從容佈局。
純理性的來說,這稱得上是一招妙棋。
可問題是……
虎毒還不食子呢!
斯人猛於虎也!
王守業震驚感慨之餘,也暗暗把徐階的名字,從自己的大腿名單中劃去——這樣的大腿,且不說抱不抱的勞,主要是心裡膈應的慌!
【今天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