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千兩,除了許姑娘之外……”
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
那聲音明明不大,落入耳中卻‘震’的許韶蓉胸口發悶、眼眶溼熱,險些真就落下淚來。
直到此刻,她才顫抖着擡起頭來,用朦朧婆娑的目光,望向幾步之遙的那個男人,可卻說什麼也看不清對方究竟生的什麼模樣。
隱約只聽對方滿口‘銅臭’的推脫了幾句,隨即便與旁人一起發出了刺兒的鬨笑聲。
那笑聲是如此的不堪入耳,以至於眼前朦朧的五官,也跟着扭曲猙獰起來,直瞧的她胸中陡然冒出一股寒氣,又以極快的速度席捲了四肢百骸。
就在此時,一隻溫潤細膩的小手,突然鑽入她緊窄的長袖中,輕輕攏住了她的柔荑。
許韶蓉茫然的偏轉了目光,卻是林菱姐姐不知何時湊到了近前,正苦笑着遞來關切的目光。
是了!
林姐姐似乎被當做了添頭,也同自己落得一般窘境。
想到這裡,許韶蓉先是涌出些喜意,隨即卻又羞愧難當——自己怎能爲林菱姐姐與自己一起落難而感到欣喜呢?
她羞慚的反手與林菱緊緊相握,試圖將自己剛剛積聚的溫度與堅強,全都一股腦傳遞過去。
林菱也適時的加重了力道。
十指緊扣,微弱卻清晰的溫暖,漸漸驅散了許韶蓉的冰寒。
“聽說你是前錦衣衛經歷沈煉沈大人的妻子?”
就這般也不知過了多久,知道耳畔突然傳來一個寡淡的聲音,許韶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馬車上——一輛沒有掌燈的漆黑馬車上。
她下意識的瞪圓了美目,正欲辨明說話之人的模樣,忽聽升盤的林姐姐柔聲答道:“外子正是沈煉,一個被誣爲反賊的枉死之人。”
雖是隱在黑暗中,王守業仍是清晰的感覺到,有兩道眸子正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一道羞怯而恍惚,一道卻是充滿了探究之意。
結合林菱的言語,不難猜出她是在試探自己對沈煉的態度——這婦人,倒也是個有城府的。
迎着林菱的目光往下滑落,影影綽綽尋見兩座巍峨輪廓,看上去十分符合他的‘初心’。
只是……
這婦人身上怕有些麻煩。
她那丈夫原是陸炳的心腹愛將,後來因得罪了嚴嵩父子,才落了個丟官罷職身死道消的下場。
眼下人雖然已經死了好幾年,但是在錦衣衛的人脈可沒斷。
咦?
王守業突然想起個蹊蹺處,不由狐疑道:“尊夫是否枉死先不提,但沈大人的案子好像數年前就已經瞭解了吧?沈夫人又怎會被東廠收押在此?”
“唉~”
黑暗中傳來幽幽一嘆:“民婦落得如此境地,說來還與大人有些干係。”
“和我有關?”
王守業爲之一愣,明明是頭回見面,她被東廠收押,能和自己有什麼干係?
“若非大人命家父在山海監內煉丹,我父女又怎會因那火紋毒丹惹上欽命官司?”
“你爹是道士?”
“半路出家。”
嘖~
如此說來,倒還真和自己有些干係。
當初爲了驗證火劫晶究竟有何功用,王守業特地選了幾個道士,嘗試用其燒丹煉藥。
後來竟果真燒出一枚‘火紋仙丹’,還因此驚動了嘉靖皇帝,連人帶丹一併召入宮內不說,還把火劫晶給暫時封存了。
這事兒王守業一直也不清楚後續如何。
此刻聽林菱口口聲聲說什麼‘火紋毒丹’,又說因此惹上了欽命官司,顯然這仙丹的功效、以及帶來的後果都不怎麼美好。
交流至此,雙方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
黑暗中,許韶蓉一雙翦水瞳仁卻悄悄的轉向了林菱,偷偷端詳着對方那沉穩的模樣,心下暗生欽佩之意。
原本她也曾自詡不弱男兒,可真到了這等田地,平生所長的才學思辨,卻十分裡使不出一分。
反倒是這位林姐姐臨危不懼,與那莽夫言語間不見半分怯意。
“王大人。”
正想到這裡,林菱忽然微微欠身道:“久聞大人高義,民婦有一不情之請,萬望……”
“你想自贖脫身?”
不等她把話說完,王守業就點破了她的心思。
“果然瞞不過大人法眼。”
雖是求人,林菱面上卻不見有半絲卑微,直視着王守業的眼睛道:“民婦家中還有一六歲的孩兒,實在是離不得……”
“四百兩銀子。”
王守業再次打斷了她的話,豎起一根指頭道:“我給你十……一個月時間,只要你能設法湊出四百兩銀子,本官便許你自由!”
“多謝大人成全,民婦……”
“大人!”
林菱狂喜的言語,再次被人中途截下,不過這次卻不是王守業開口,而是一直靜聽多時的許韶蓉。
她將那細嫩高挑的身子往前傾斜着,激動而又希冀的顫聲道:“家父雖在獄中,但徐家京中尚有幾家親朋,若大人肯開恩……”
“晚了。”
王守業不客氣的截住她的祈求,搖頭道:“我既然答應了她,就不好再放你脫身了。”
“這是爲何?!”
許韶蓉猛地起身,又因雙丫髻撞在車頂,頹然跌坐了回去,口中卻兀自叫道:“你既肯讓林姐姐自贖,爲何我就不成?!”
嗓音裡滿是憤怨質問。
但她心底其實已經有了答案,論家世名聲、論相貌才情,林菱無疑都弱了自己一頭,更何況她已爲人母,比不得自己二八年華、冰清玉……
“不是你不成,而是隻能贖一個。”
王守業兩手一攤:“今兒是東廠舊識和幾位公公有意結交本官,既是人情往來,又怎好轉回頭就將人家送的禮物統統發賣掉?”
許韶蓉爲之愕然。
這同她心中所想南轅北轍,但細思卻又合情合理。
這王大人或許並不在意自己二人,但他卻不可能不在意官場上的人情往來。
也就是說……
如果自己之前再勇敢些,搶在林姐姐前面開口,又或者……
許韶蓉再次轉向林菱。
但一直在默默鼓勵着她的林姐姐,此刻卻猶疑的避開了她的目光。
這時又聽王守業隨口道:“你們兩個可以商量商量,反正本官是無所謂,留哪個都成。”
話音剛落,許韶蓉就覺掌心裡一空,那十指糾纏所引發的溫暖,也迅速化作了徹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