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地方上的呈報送來之後,就會由周吳晟負責審覈篩選,找出其中有據可查的,又或確實對地方上造成一定影響的事情,然後派人前往當地進行調查。”
後院客廳裡,王守業歪在羅漢牀上,一面說些衙門裡的政務瑣事,一面暗中觀察趙紅玉的反應。
她對自己的私生活不是很在意,但對山海監裡的大事小情,卻一直十分關注。
有機會的話,還會積極參與其中。
之前的滄州行,以及上次搜捕徐懷志時,皆是如此。
這至少證明,她那憂國憂民的文青人設,並不是爲了騙自己而演出來的。
平日裡的關切,應該也做不得假。
更何況當初在滄州時,她還曾捨命相救來着。
簡而言之……
她對自己應該還是有感情的,只是還沒到自己臆想中的那種程度。
“老爺今兒是怎麼了?”
這時趙紅玉忽然停下了手裡的針線活,訝異道:“怎麼從剛纔就一直盯着我打量?”
“你到底……呃。”
王守業險些脫口問出心裡的疑惑,但話到嘴邊兒,卻又下意識的收住了。
她若當真‘介意’自己的花心,自己難道要就此放棄一整片森林?
在後世時,有各種條條框框約束着,或許還能做的到。
可現如今麼……
“咳。”
迎着趙紅玉疑惑的目光,王守業假意清了清嗓子,胡亂敷衍道:“你到底在縫什麼?”
“給爺縫的荷包啊。”
趙紅玉亮出手裡的半成品,依舊疑惑道:“前兩日您那舊荷包污了,我不就說要給您縫個新的麼?”
“啊?對對對!我一時忙的,竟然忘了這事兒。”
王守業一拍腦門,順勢避開了趙紅玉探究的目光。
趙紅玉愈發覺得莫名其妙,但也並未追問下去,順勢將那半成品放回了簸箕裡,道:“老爺最近聽沒聽過一種說法,說凡是邪祟橫行的地方,必有貪官酷吏坑害百姓。”
這種說法,王守業還真是頭一回聽說。
估計也是打從滄州窩案引申杜撰出來的。
他不由笑道:“要真是這樣倒好了,等各地的奇聞異事呈報上來,就能順藤摸瓜,抓出許多貪官……”
說着說着,王守業卻忽然皺起眉頭來。
沉吟半晌,改口問道:“這消息從哪聽來的?京城裡已經流傳開了?”
等趙紅玉做出肯定的迴應之後,他頓時又陷入了深思之中。
這消息一旦傳揚開來,地方官府多半會選擇少報瞞報類似的消息,那這呈報審查的制度,豈不就形同虛設了?
另外……
這流言早不出晚不出,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冒出來。
會不會是有人不想看到山海監的影響力繼續擴大,所以暗中使的絆子?
那又會是誰幹的呢?
徐階?
他無疑是最有嫌疑的人。
不過這些日子,他正處在焦頭爛額的狀態,同時還要竭盡全力籌備毓德宮的重建,應該沒有餘暇搞這種小動作吧?
琢磨了一會兒,卻實在不得要領。
王守業眼下雖算得上是炙手可熱的官場新星,但距離頂層大佬的博弈戰場,卻還隔了十萬八千里。
這鏡中窺月的,哪裡能看的清楚明白?
與其判斷是誰在鉗制山海監,還不如先研究一下,該如何跳出嚴黨的桎梏,免得遭受池魚之殃。
“除此之外呢。”
將這事暫且拋開不提,王守業又問道:“還聽到些什麼別的風聲沒有?”
“再有就是,聽張安家的說,近來有人在附近打聽您的官聲人品,好像還不止一家的樣子。”
嘖~
這個不用細說,王守業也知道是什麼意思。
作爲一名適齡的鑽石王老五,打他主意的是越來越多。
最近就連嚴黨中堅的鄢懋卿,都曾有意將小女兒許配給他。
不過在得知嚴世蕃有心嫁女之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那倭瓜從某種層面上而言,倒成了他的擋箭牌。
“由着他們去打聽吧,不過可千萬別招到家裡來。”
“怕是還得看老太爺的意思。”
也對,這年頭可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看來明兒有必要和老爺子聊一聊,免得他稀裡糊塗被人哄了去。
卻說這夫婦二人在羅漢牀上閒聊,旁邊卻急壞了俏丫鬟嬌杏。
昨兒她連留紅的帕子,都已經貼身備好了,不曾想王守業卻宿在外面。
這一天一夜,好容易把老爺盼回來,卻如何還按捺的住?
眼見夜色漸深,便也顧不得趙紅玉在側,悄沒聲的跪坐在腳榻上,捧起王守業的臭腳是百般撩撥。
只是這等待遇,王守業平日裡也不知享受過多少回,一時竟是古井無波毫無反應。
最後還是紅玉看不過眼,主動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你伺候着老爺歇息了吧——我今兒睡在西廂。”
嬌杏聞言大喜過望,有心客套挽留幾句,卻又怕趙姨娘當真改了主意,便乾脆把頸子一折,跪坐在那裡愣充鴕鳥。
“你傻愣着做什麼?”
王守業卻擡腳在她肩頭一點,沒好氣的呵斥道:“還不幫姨娘把鋪蓋挪過去!”
嬌杏這才恍然,忙自裡屋抱了鋪蓋奪門而出。
到了西廂房裡,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鋪好了牀,又逃也似的折回了東廂房裡。
不過進門之後,她卻是一步緩似一步。
想着、盼着,這一天可算是來了!
可事到臨頭,她心下反而沒多少喜悅,更多的是忐忑與惶恐。
好容易挪到羅漢牀前,那胸膛裡更是突突亂跳,直仿似擂鼓一般。
有心說些什麼,舌頭卻忘了怎麼打彎。
有心做些什麼,那手腳卻也不聽使喚。
僵硬的站在羅漢牀前,腦袋裡亂的一鍋粥彷彿。
直到王守業淡淡的吐出一句:“你要是不願意,那就算了。”
嬌杏才又猛地活了過來,把頭點的幾乎要折斷一般,連聲道:“願意、願意,奴婢願意伺候老爺!”
說完,禁不住羞臊的低下了頭。
然而過了半晌,她又忍不住疑惑擡起頭來。
因爲牀上的王守業壓根半點兒反應都沒有,歪在牀上仰望着頭頂,恍如正在思考人生的聖賢。
嬌杏見狀,心下就覺着委屈的不行。
老爺和趙姨娘在一處的時候,可不是這般‘死’樣子!
難道自己趙姨娘之間,真就是天差地別?
嬌杏是絕不會承認這種差距的。
一時真有心就此轉身離去,免得遭受這等羞辱。
然而……
期盼了這麼久的上位機會,她又如何捨得放棄?
罷罷罷~
死的又如何?
似這般亦能成事,才更顯出姑奶奶的本事!
想到這裡,嬌杏將銀牙一咬,手腳並用的爬到了牀上……
有詩云曰:
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漢·佚名·《迢迢牽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