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賀白卿現在所拿來調笑的,他們的三師兄,在朝中卻是頗具聲望的。這位三師兄年紀不大,四十出頭的模樣,卻與京中一衆清流關係頗好。
就連內閣首輔,兼任戶部尚書的正一品鄭中堂,也對這位小小的從五品小官頗有好感。
鄭中堂,便是如今正在歸京途中的鄭泰的親老爹。
鄭泰是鄭家嫡出第二子,上頭有個嫡親的哥哥,名爲鄭宏,三十來歲已入內閣,打小便是太子侍讀,七歲時論官品就已經夠得上從二品了。不過二十多年來,他也只升了半級,是個正二品。上面有個厲害的哥哥,鄭泰便安心做了個米蟲。
或許是偷懶偷得天怒人怨,就連鄭中堂都看不下去了,於是當安期老王爺將顧淵送去烏壩做駐守將軍時,鄭中堂便大義滅親,將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小兒子塞進顧淵的親衛裡,踢出家門,讓他歷練去了。
爲了這事,鄭中堂的髮妻夫人,可沒少和鄭大人打仗。
那可是親兒子!自小就雪白可愛,怎麼能丟去那種風沙漫天的地方呢!鄭夫人與鄭中堂鬧了脾氣,這麼一鬧,就是三年。
鄭泰原本確實覺着來烏壩很苦,可是畢竟男兒血性,經歷數場大戰之後,他在軍中也漸漸磨練出來,變得懂事了許多。半年多前,他打鬼門關晃了一圈,因着命好歹也算撿回來了,便沒有寫信將這件事告訴家裡,怕家裡人爲他擔心。他清楚自己母親的脾性,原本她就因着自己被老爹踢來烏壩而氣憤,若是讓她知道自己曾肚子裡插了根竹竿,可不得嚇死她。
只可惜,鄭泰這兒沒透漏風聲,顧淵那兒卻不小心走了信兒。安期老王爺非要顧淵常常給他寫家書,顧淵爲了湊字數,便將玄薇給鄭泰治病的事情寫上去了。
安期老王爺也是嚇了一跳,收到信的當日,便匆匆前去鄭中堂府中問候,誰知話剛一說出口,他瞧見鄭中堂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鄭中堂這副模樣,分明是不知道這回事的樣子嘛!
得知小兒子差點兒命喪烏壩,這回,就連鄭中堂都快嚇尿了。
烏壩去京城路途遙遠,當鄭泰的平安信到達鄭家的時候,距離鄭泰和顧淵回京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
這不,鄭家如今全家上下,都巴巴着眼,掰着手指頭數着日子,等着鄭泰回京呢。
這一日,正是十月初一。朝中每月初一十五都要上朝,清早辰時便得入宮,不論寒暑,都得跪在那午陽門外,從四品以上京官無論老少統統得候着,這麼一跪就是兩個時辰,才能起身。鄭中堂雖說官居一品,可慘也慘在這兒,他跪得距離皇上近,更是動彈不得。
下了朝,鄭中堂坐着轎子往回走,臉色有點兒不太好。昨兒府上不知哪個傻冒廚子,給做了一道黃豆燉豬腳,湯鮮肉嫩,他忍不住多吃了半碗。可倒黴就倒黴在這半碗上,昨兒黃豆吃多了,今兒一早他老人家憋了一肚子的屁。這屁就在他場子裡翻來滾去,咕嚕得蕩氣迴腸。
可稍擡眼皮偷偷往上一瞅,皇上正拿着本奏摺臉色難看得跟便秘一般,他這會子功夫哪敢將這肚子裡的氣給放出來?自個兒找不痛快呢?
“唉……”鄭中堂坐在轎子裡的軟墊上,默默一撅腚,噗嗤一下,悶屁被掖進墊子裡,被中堂大人的屁股給掩住了。
皇上今兒是爲了北邊的事情在怒。那邊傳來軍報,說是剛換過去的駐守將軍高傑失蹤,烏壩城外不到三裡處,胡人有兩個部落的騎兵遊蕩,怕是要攻城。
這是大事,皇上臉色難看點也屬應當。中堂大人,心裡有點兒惴惴的,拍了拍胸脯安慰自己——小兒子該是快到京城了,好在這會子他不在烏壩那鬼地方!
轎子顫了兩顫,落在了地上。面前的簾子被撂了起來,鄭中堂起身,剛準備踩着小凳子下轎子,卻聽見身後馬蹄聲一陣急過一陣。
“中堂大人且緩步!”馬兒嘶鳴一聲,蹄聲停了下來,一人高聲朝着鄭中堂說道。中堂大人一頓,掀開簾子往外一看,外頭騎在高馬上的,一身錦衣頭戴青冠,佩刀雕着花兒,面如白玉一身凜然。
哎喲,是錦衣衛。
鄭中堂趕緊下了轎子,端正站在了地上。錦衣衛不是好惹的,就連他也得給這些皇帝的親衛點兒面子。
這錦衣衛下了馬,朝鄭中堂一拱手:“驚擾中堂大人,請中堂大人恕罪。”
“無事無事……”鄭中堂趕緊擺手,剛想說點兒客氣話,對面的男子卻自顧自放下了手,打斷他接着說道:“剛纔下朝,皇上又收到軍報。看過軍報之後,便說是要請中堂大人去面聖。”
鄭中堂臉色刷地就變了。
“皇上可曾說過是什麼事?”鄭中堂聲音放低了些。
那錦衣衛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便又是一拱手,而後轉身翻身上馬,人就這麼走了。
鄭中堂心裡七上八下的,想了想,又轉身撩開轎子的簾子。
“……來人。”
“大人有何吩咐。”
“給我這裡頭換個墊子。”
“……”
下人拎起轎子裡的坐墊,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只能拎着墊子的一角,抿着嘴走開。中堂大人見了,立馬一瞪眼,怒得伸腳去踹:“人生自古誰無死,誰不放屁不拉屎!”
這回去宮裡,就沒有花兩個時辰這麼久了。不到午時,中堂大人便一臉嚴肅,揹着手進了自家堂中。他一擡頭,便見到自家夫人正坐在中間,磕着瓜子,旁邊有婆子陪着嘮嗑。鄭夫人聽見人進來,一撩眼皮子,“呸”地一下吐掉嘴裡的瓜子殼,張嘴問道:“怎得今兒這麼遲迴來?”
鄭夫人……其實也是大家閨秀來着。她小中堂大人三歲,今年剛過五十,卻因保養得好,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的模樣。今兒穿着翠色繡金絲五福上衫,頭上翠玉頭面隨着她說話時微微顫動,若不是嘴裡磕着瓜子,看起來也是正經貴夫人一名。
只可惜了,嫁給鄭中堂後,因着日子清閒富貴,竟跟着好上了八卦和瓜子,頓時氣質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