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薇尋聲望去，便見到了層層疊疊的花叢之中，那個獨立其中，笑得燦爛的顧淵。
她幾乎被顧二的這個笑容晃了眼，只覺着整個世界一下子被陽光充滿，似乎世上再沒有什麼能讓她煩心的事情了。
是的，只要還能呼吸，還在微笑——又有什麼過不去的。
顧二見玄薇看着她，似乎有點兒不太好意思。一個二十幾歲的男人，此刻笑得好似情竇初開的小男孩。他深邃的眉眼笑得彎彎，伸手摸了摸自己被修剪得讓他不太習慣的頭髮，聲音裡透露出些許青澀：“我也沒想到，這一片薔薇花地竟是有這麼大呢。”
玄薇收斂心思，將目光移到周圍的薔薇花上。
這一片花地，確實大得有些離譜。不過想到馬老闆薔薇花露的生意，再加上如今提煉花露的技術並不是那樣高深，所以若不是有這樣多的薔薇花，想必他那麼大的生意也做不起來吧。
薔薇花矮矮地，一叢一叢灌木狀，排列得十分整齊，似乎是因爲品種不太一樣，所以這片花地裡分割成了幾片，有的花朵兒開得格外大些，有的卻一簇一簇地湊在一塊兒，成串一般爬滿了花架……
而顧二所站的地方，正是一片胭脂紅色的薔薇花，那一片薔薇花瓣上的紅深淺不一，瞧上去紅得細細碎碎，在深綠色葉片的襯托下，顯得嬌嫩鮮活。玄薇情不自禁走上前去，擡頭看向顧二：“你怎麼在這裡？”
“薔薇花開了，一直想跟你一塊來看看的。馬老闆幫我留意着，今兒一早過來告訴我，說薔薇花都開了。”顧二低頭看着玄薇，眉眼裡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
玄薇心臟軟成了一汪春水，她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好似這一片美景就是夢境，若她呼吸得急了，便會將自己驚醒。
“……看來我是被馬老闆給誆了。”玄薇小聲說道：“他說你離家出走呢。”
“唔……他是想幫我的。”顧二似乎是有點兒緊張，往日的痞氣竟是一掃而空，如今面容上澄淨得好似天空：“怕……怕你不來。”
玄薇深深吸了口氣，將清冽空氣中深深地薔薇花香吸進胸膛裡，覺着滿世界都變成了薔薇色一般。她的語氣不由得溫柔起來，擡眼勾脣微微笑着，看向顧二：“這麼漂亮的地方，我幹嘛不來。”
顧二抿了抿脣，喉結微微動了動：“……沒什麼，你來了就好。”
他說着，右手輕輕往自己的衣裳上擦了擦，然後朝玄薇伸了出來：“我能牽你的手麼？”
玄薇眨了眨眼，看着顧二沒說話。
“呃……這裡的地太過鬆軟，你穿着軟底的布鞋，怕是一會兒不好走路，我……”顧二慌忙解釋着，卻不想自己的話還未說完，玄薇的手便落在了他的手心。
“牽好我啊。”玄薇說着，轉過身去，另一隻手輕輕摸向一朵開得正豔的深紅色薔薇。
顧二攥緊了玄薇的手，覺着就算讓他下一秒灰飛煙滅，也值了。
“馬……馬老闆說，這一片都是單朵的薔薇，顏色比較深，適合做胭脂。可是論香氣，還是那邊的薔薇要香一些。”顧二擡頭往旁邊看去，只覺着心臟怦怦直跳，好似空蕩胸腔裡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這隻兔子小心翼翼，卻又活潑好動，似乎正沒命蹬着腿兒，就想往玄薇那兒蹦一般。他有點兒慌，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明明玄薇就在身邊，他連她的手都牽到了不是麼！
可是，他還是慌，慌得連自己在說些什麼都不清楚。
“咱們去那邊好不好？”
“嗯，你說了算。”玄薇輕聲應道，然後朝顧二燦爛一笑。
作孽。
顧二胸腔裡的兔子似乎又受刺激了。
“你別……別笑得這麼好看。”顧二喉結微微顫動，他深呼兩口氣，單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嗯？”
“你笑得太好看了，站在這兒就像是薔薇花成了精。”顧二覺着遮住眼反而讓他胸腔裡的兔子安分一些，話似乎都說得順溜了不少：“別再讓路過的道士瞧見了，抽出黃符非要來收妖。”
“又胡扯。”玄薇搖了搖頭，失笑道：“真不知道，這些東西你都哪裡學來的，明明……”
玄薇的話只說了一半，另一半忽然哽住，被她默默嚥了下去。可是，顧二卻知道玄薇要說的是什麼。
明明……
明明跟那個死板得連笑都笑不痛快的顧淵，是同一個人不是麼？
“大概……”顧二漸漸冷靜了下來，他緊了緊握着玄薇手的那隻手，小心翼翼爲玄薇撥開面前的花枝，帶着她往花架那裡走去：“大概是因爲，話都被我說了，那傢伙纔沒什麼話可說了吧。”
玄薇沒應聲，她低着頭，任憑顧二牽着她，往前面走着。
她擡起頭，默然看着顧二的背影。那是多麼熟悉的背影啊，寬闊的肩膀，蜂腰窄臀，脊樑厚實得讓人心生無限安全感。可是，他不是他……
他爲什麼不是他呢？
玄薇慌忙將腦子裡的想法甩開：“小師兄似乎快要到了。”
“嗯。”顧二走得不快，步子邁得穩當。他雖然沒有回頭，卻一直小心注意着身後的玄薇。在玄薇沒有留意的時候，顧二已經仔細將所有可能會劃傷玄薇的枝杈給撥開，替玄薇承下了所有細小的劃痕。
“我們大概……明天會給你催眠。”玄薇覺着自己說的話，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刀子。
這刀子不僅戳傷面前溫柔牽着她走的人，同樣也在她心裡劃下傷口。一刀一刀，鮮血淋漓。
“我曉得了。”顧二的聲音依舊溫柔，似乎沒有半點波瀾。
兩人走到了花架之中，周圍的薔薇花開得萬般絢爛。奼紫嫣紅之中，顧二轉過了身子，低頭看着玄薇：“你會記得我的，對吧？”
只這麼一句，玄薇的眼淚便立刻決堤。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的，她會記得他的。不是顧淵，而是顧二。
這個……會在午夜因爲思念太濃，而偷偷躲在她的窗外，靜靜等着她入睡的男人；會小心翼翼將她的荷包藏起，帶在身邊的男人；會痞笑着與她調笑，也會溫柔地看着她的眼睛男人；會甘願因爲她的摯愛，而抹殺自己的存在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