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瀾好似有點兒愁,她將碎銀子放回荷包裡,沉甸甸一兜塞進小襖,而後託着腮嘆了口氣:“平時吃穿是夠了呀,別說吃穿了,就是咱們沒蹭樓蘭人的車隊,自個兒回京城,這七八兩都夠咱路上的花銷了……可是,薔薇香露可不便宜!我這七八兩,頂多能買個兩三瓶吧……”
玄薇聽了,嘖嘖兩聲,搖頭道:“看起來,無論是這裡還是咱們哪裡,香水都是奢侈品……”
因着樓蘭禮官早已安排好了行程,算下來在天黑前到達薔薇鎮這時間是綽綽有餘的,所以這一路上並不趕。一行人又行了不多久,便停下了準備歇一歇。
玄薇和顧瀾所乘的這輛馬車,原本是給明月公主乘的,也就是這一隊車隊裡最爲寬敞舒服的一輛馬車。待馬車一停下來,顧瀾便招呼着賀白卿過來,一塊兒烤烤火暖和暖和。
她這兒有零嘴兒,有火爐,還有人可陪着聊天,賀白卿自然欣然同意。三人圍坐在火爐旁邊,顧瀾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兜鹽水豆子,攤開來讓玄薇和賀白卿吃。
玄薇肚子不餓,便只隨着吃了兩粒,而賀白卿則是嫌棄這豆子煮得沒什麼滋味,也沒有多吃,只有顧瀾嘴裡閒得發慌,一粒接一粒地往嘴裡丟個不停。
“不吃麼?那我還有些炒杏仁兒,要不要?”顧瀾問向賀白卿,表情裡帶了點兒討好。
賀白卿看着顧瀾的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下意識摸了摸胳膊,往旁邊挪了挪:“……你要幹嘛?”
顧瀾一臉天真眨了眨眼:“啥幹嘛?”
賀白卿上下打量顧瀾,搖了搖頭:“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這般諂媚,定是有所圖。說罷,你要幹嘛。”
顧瀾心思被戳穿,有點兒訕訕地:“我這麼和善可親,怎麼對你親切一點就非要是有所圖啊……”
賀白卿沒接茬,只是眯着眼看着她。顧瀾蠕動着嘴巴嚼着硬邦邦的豆子,嚥下一口才說:“我就是……想問你借點兒錢。”說着,她又往賀白卿身邊湊了湊:“她小師兄,你身上還有多少錢?能不能借點兒花花?”
賀白卿幾乎笑出聲:“你堂堂顧家大小姐,怎麼會問我一介布衣借錢?”
“這不是一會兒到薔薇鎮了麼,我想多買點兒花露,回家哄我乾孃,可是身上錢不多了,所以才……你放心,回了京我就還你!”
賀白卿瞭然,他點了點頭,想了一會兒說道:“我本想買些薔薇種子回去的,應該花不了多少錢……我可你借你十兩,夠不夠?”
顧瀾一聽,當即咧嘴笑了:“夠夠夠,應該是夠的!”她說着,伸出油膩膩沾滿鹽漬的爪子,往賀白卿肩膀上招呼:“夠哥們兒!”“啊啊啊我的衣裳!”賀白卿立刻炸毛,趕緊閃過那安祿山之爪,差點兒要上手拍開顧瀾的爪子。
“小師兄喜歡薔薇花麼?”玄薇將手裡繡了一半的荷包塞回包袱裡,問向賀白卿:“你那小院子裡種些薔薇,也確實好看……你喜歡哪種顏色的?”
賀白卿抽了抽嘴角:“我又不是女子,並不準備將我那小院子裡種滿了薔薇……原本那些竹子挺不錯的,暫時還沒有拔了它們的準備。”
“那你買薔薇種子做什麼?”
“……小師妹,若你這問題師父聽見了,怕是他老人家要罰你抄書了。”賀白卿無奈地搖了搖頭:“蓋物之精華,全在氣耳。猶之飲食入胃,精氣上輸於肺,宣佈諸髒,糟粕歸於大腸。清冽之氣,可以疏瀹(yue)靈府,不似湯劑之膩滯腸膈也。——這些,小師妹你已經忘了?”
玄薇臉上一僵,不自覺臉上有點兒燙。
這些句子,她可是背得滾瓜爛熟的,可是剛纔居然一下子都沒想起來。
“這可不怨我……”玄薇弱弱頂嘴:“說起薔薇,誰不曉得這是花。花是做什麼的?那是欣賞的!誰跟你一樣,瞧見什麼都先想着是不是可以入藥……”
賀白卿看着玄薇微微垂下來的小臉,心裡不禁微微一癢。他眉眼逐漸溫柔下來,脣邊含笑,輕輕搖了搖頭。
顧瀾磕着豆子,一臉的好奇:“薔薇能入藥啊?我只知道薔薇香露能做香薰,薔薇水裡加些蜂蜜糊在臉上好上粉……別的還有啥用處?都能治啥病?”
“薔薇……渾身都能入藥的。花瓣曬乾了是白殘花,初開的花苞爲七姐妹,薔薇果入藥乃營實,薔薇根更是常用……”賀白卿甩開心中莫名旖旎,趕緊開口言道。他怕自己再不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會越陷越深。
玄薇,玄薇。
小師妹的名字,賀白卿並不敢讓自己多去想。這兩個字裡彷彿帶了些毒,能讓人不知不覺之間,被這毒侵入肺腑,深深刺入骨髓,刻入血肉……
自他被旁人提醒之後,他彷彿是聽見了開天闢地的一聲雷,某些原本被濃霧重重遮掩的事實,逐漸豁然開朗。在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時候,他竟對這個小師妹有了一些曖昧心思。並在不知不覺之間,這些不能被旁人所知的小心思,漸漸越來越清晰,並於他心中落地生根。
這是一場毫無指望,註定絕望地單戀。好似堤壩上滲了水,那水漬越洇越重,直到第一滴水滴了下來,而後感情覆水難收。
說來可笑,他剛纔義正言辭提醒小師妹,自己準備買些薔薇種子回去種薔薇的原因,是因爲薔薇可以入藥。但事實是怎樣呢?
薔薇就算能入藥,也不過只是一種用處不算多大的藥物而已。這世上千千萬萬的植物,十之**可以入藥,但獨獨這一種暗香悠然的花朵,有着與她一樣的名字。
或許,下半生他註定擁有不了玄薇,但他總能爲自己種上一院子薔薇吧。
“啓程啦!”馬車外頭,樓蘭的禮官招呼着衆人,大夥兒休息夠了,便修整車隊,繼續趕路。
賀白卿聽見了外頭的喊話,便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衫,說道:“啓程了,我先去後頭車上了。”
“就留咱這兒唄,你那馬車裡沒爐子,多冷啊!”顧瀾擡起頭,一邊嚼着豆子一邊說道。
賀白卿目光下意識往玄薇那兒一掃,而後輕笑垂下眼眸,搖了搖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