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此刻正拿着本閒書看得帶勁,手裡捏着一小撮瓜子,有一粒沒一粒地嗑着。他聽見玄薇的話,擡頭瞧了她一眼。
“去打兩斤酒,割點兒滷驢肉回來。剩下的丟回箱子裡。”
玄薇點了點頭,悶悶“哦”了一聲,轉身準備出去。她心裡是有些不好受的,可是吳老又是她師父,她又沒那個膽子去與他反駁什麼。打回來酒,割了驢肉,放在桌子上,等中午開飯時吳老出來享用。玄薇洗了把手,又去揹她的醫書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玄薇也一直悶悶地,話也不多說。
吳老似乎知道玄薇在想什麼,他嘴裡嚼着驢肉,時不時滋溜一下喝上一小盅酒,然後一臉舒坦得不行的模樣。
“丫頭啊,這是誰惹着你了?”吳老看了玄薇一眼,故意笑眯眯說道。
玄薇小聲哼唧兩聲,然後悶頭盯着飯碗:“沒什麼。”
吳老見玄薇模樣好笑,忍不住撲哧樂了。
“爲師知道,你定是覺得我收了人家銀子貴了,是吧?”
你都知道,還問她幹啥?
玄薇沒說話,盯着飯碗,屁股挪了挪低頭只顧着自己吃飯。
吳老拎起酒壺,給自己又倒了一盅酒,然後仰頭滋溜一下喝進肚裡,呼出一口火辣:“爲師問你,是命貴,還是銀子貴?”
是命貴……可是話雖這麼說,但總不能真收人家這麼多的銀子啊?
“人家做小生意的,每日起早貪黑,就爲了攢下這麼點兒銀子。師父,您救他也不過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可卻將人家攢的銀子都收了,這也實在是有點太……”太黑了吧。
玄薇話說了一半,剩下的又沒敢開口。她擡眼看了看吳老,心裡還是有點不舒坦。
吳老看着玄薇,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些。
“丫頭,你心地善良,這是好事,更是爲醫者最基本的素養。只是你還年輕,只知道治人病,卻不知治人心啊。”
玄薇眨了眨眼,有點兒納悶地擡頭去看吳老。
吳老夾了一筷子驢肉,丟進嘴裡,嚼了半天,才繼續說道:“那王老闆,年紀輕輕不過而立之年,卻得上了這種病,你真沒想過是什麼問題嗎?”
玄薇掰着手指頭說道:“血壓高血脂高,要麼就是糖尿病啥的,不過看王老闆的樣子,又不像。所以只能寫了個養氣補血的方子給王家媳婦。”
吳老點了點頭:“王家那個老闆,血氣上腦,這並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會發生的事情。他眼底泛青,神情虛晃,四肢乾瘦,膚色暗沉,這說明他常年熬夜,辛勞過重。常年如此,人便陰虛陽亢,易動肝火,若是再被突然刺激,自然會有今天發生的這種情況。”
玄薇望着吳老,若有所思。
“我收他銀子,就是讓他懂點道理。日日熬夜如此艱辛,辛苦攢下銀子又能如何?身子一旦出事,片刻便能讓他數年艱辛付之東流。既然如此,倒不如平日裡好生休息,銀子少賺一點,身子多養養好,這纔是真正省錢的活法。”
吳老說完,又給自己倒了杯酒:“順倒一說,你往後打酒得去城東田家酒肆,那裡的酒最好。”
玄薇眨了眨眼,心裡明白了。吳老收了那王家這麼多錢,其實就是想給王老闆一點教訓,讓他以後好好對待自己的身子,不要再過分操勞了?
“師父,既然您是爲了王老闆好,那爲什麼不直接說呢?”
“直說?呵呵……王老闆那種爭強好勝的性子,直說給他,怕是隻能被他當成耳旁風,過耳就忘,半點不聽!他不是喜歡錢麼?非得放他點血,讓他長長教訓,知道心疼了,才曉得往後該怎麼做。”吳老說着,拿起筷子給玄薇碗裡夾了一筷子驢肉:“快吃,下午還有山民送山貨草藥來,老頭子中午喝了酒有點困,你得負責瞧着點兒,莫要讓人騙了,收一堆沒用的乾草回來。”
玄薇心裡剛剛冒出來一點兒感動,卻又被這一席話撲滅了。她默默“哦”了一聲,低頭吃飯。
吳老的小酒壺裡還剩大半壺酒,玄薇快要吃完準備收收碗筷的時候,紅藤館門外忽然又有了些喧譁聲。
玄薇以爲又有什麼病人上門,剛想站起來去開門,人卻又站定在原處沒有動彈。她側耳仔細聽了一會,臉色有點兒發黑。
“蒼天啊!紅藤館殺人了啊!各位都給來評評理,我兒死得太冤啊!”一個婦人的聲音哭號着喊道。
玄薇一臉莫名,扭頭去看了吳老一眼。吳老面不改色,好似什麼都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喝着小酒,吃着驢肉。
“師父,外頭好像有人鬧事。”
“嗯?有麼?”吳老頭也沒擡,只歪了歪嘴角:“爲師犯困,去睡一會。你去趕一趕,別擾我清夢。”
說罷,吳老拎着酒壺,晃悠悠站起身來,轉身往屋裡走去。
玄薇表情那叫一個囧,像是被糊了一臉糞一樣,覺得今日真是倒黴透頂。她嘆一口氣,弓腰開始默默收拾碗筷。
師父都不急,她要急什麼?外頭的人嚎,就讓她先嚎一會好了。反正紅藤館又不靠收診金過日子,有病人求過來,師父看心情醫一醫,沒病人也拉倒,反正顧將軍營裡好幾萬人,怎麼都夠師父玩的。
洗好碗筷,玄薇擦乾淨了手,又往手上抹了一點點防止手上乾裂的香膏,才一邊揉捏着手,一邊打開了紅藤館的門。
“老天爺啊,這紅藤館裡的是殺人閻王而非救人菩薩啊!我兒平日身子壯得跟騾子一樣,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不過是出門打了瓶醋,人便這麼沒了啊!這紅藤館裡的庸醫,是將我兒活活治死了啊!”
門一開,玄薇便見到了門外一直哭嚎着的那婦人。
那人一身白衣,頭上扎着一尺藍布,滿臉的淚水順着她臉上的皺紋往下淌,看起來悲傷欲絕。婦人跪在地上,她身後還跪着一人,正是早上原本已經跟着捕頭一塊走的牛二。
婦人哭得天崩地裂,那牛二隻是低着頭默默流淚,周圍圍上來不少人,似乎都在看着熱鬧。
哭嚎着的婦人見紅藤館門一開,便趕緊爬起身來,像是要往玄薇身上撲:“天殺的兇手!你還我兒,你還我兒!”
玄薇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一退,讓那婦人撲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