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瀾咧嘴一笑:“咱們有空了一塊兒想想,有個這玩意兒,可舒服多了。”
“這玩意兒可不難。”玄薇透過銅鏡,看了眼顧瀾:“你來這地方這麼多年了,應該早就想到的呀。”
顧瀾聽了,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嘿嘿……我運氣好,穿過來就是個大小姐,洗澡水什麼的從來都是有人送來房裡,還都是冷熱適中,立馬就能下水泡起來的……所以就沒想過這些。”
玄薇聽了,簡直氣笑了:“是是是,你是大小姐!只有經歷過我們這種百姓的生活,親自打水燒水洗澡,纔會覺着麻煩是吧?其實說得也是……前陣子我們在宿龍鎮時,我身邊多了個人伺候,雖說平時有點兒不自在,可確實方便了許多。”
顧瀾聳了聳肩:“其實哪兒都一樣,咱們那個時候,只要有錢,還不是可以請保姆?聽說,做保姆錢可多了……我原先表姐生了小孩兒,請了個月嫂,一個月給人家八千,這還不算事貴的!”
顧瀾伸着手指頭,比劃着一個“八”,表情誇張地對玄薇說。
兩個人坐在這古色古香的房間裡,昏暗的房內,一個燒着木炭的火盆子劈啪作響,照亮了它周圍巴掌大的那麼一小塊地方。兩人一個坐在木質雕花牀上,一個坐在黃銅鏡前,鏡邊那隻燃得沒什麼氣力的蠟燭隱隱印出兩人不甚清晰的模樣。
窗外殘雪已化,清冽的氣味透過窗戶紙,鑽進房內,原本帶着點兒皁角氣味的蒸汽被這雪香一衝,氤氳出一點兒獨屬於夜晚的安靜氣息。
她們就在這樣的環境下,說着一些熟悉到了幾乎陌生的句子。那些句子裡所形容的時代,距離她們是那樣的遙遠。或許是她們所聊到的事情,與周圍的環境實在是太過格格不入,所以一時間,她們都沉默了下來。
若非有彼此的存在,她們肚子裡的這些話,或許只能爛在心底最深處。或許會在她們垂垂老去時的某個午後,被她們從心底翻出,拂去塵埃,藉着光仔細琢磨——這些回憶,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想家了。”
沉默了許久,顧瀾率先打破了寂靜。
玄薇手裡一頓。她手裡的梳子木質溫婉,觸手細膩,可此時,卻被她用指甲摳出好幾個痕跡。
“我想我爸,想我媽,想我奶奶,想我姐……”顧瀾越說,聲音越小。她喃喃念着,彷彿在陳述一個夢:“穿過來之前,我家樓下剛開了個冒菜館子,那天我大姨媽來了,肚子疼得毀天滅地,我媽給我買的烤雞我都不樂意吃,就想下樓去嚐嚐那家冒菜。可我媽不給,說是大姨媽來了,找什麼死去吃辣的。”
顧瀾抽了抽鼻子,繼續說道:“我心裡頭煩,肚子又疼,就無理取鬧跟我媽槓上了,我媽不理我,我就在牀上打滾……沒吵兩句,我就收到學長給我發的微信。我喜歡他一年半了,可算是勾搭上,四處打聽了好久,才加上了他的微信。他發微信說,他失戀了,我當時激動地從牀上蹦了起來,差點兒蹦掉我的姨媽巾。”
玄薇看了她一眼,沒有打斷她的話。
顧瀾此刻臉上的表情,是帶了點兒夢幻的。
“我跟他說,我請他吃冒菜。他同意了,說一會就來。我趕緊起來洗頭換衣服,出門的時候只帶了錢包和手機……我媽當時在廚房,拔高了聲音問了我句:‘你回來吃飯麼?’我當時聲音有點兒不耐煩,就說:‘不回來,家裡全是剩菜我纔不要吃’。”
“出門之前,我媽還囑咐了我一句;‘別吃辣的!不然晚上肚子還疼!’”
顧瀾說到這裡,忽然笑了一下。
“我沒回她。那家新開的冒菜館子就在樓下路對面,我想着,就過個馬路,就能見到學長了。”
“可是,就過個馬路……就……過個馬路……”
顧瀾的聲音哽咽了起來,說到這裡,她終於說不下去了。
玄薇扭頭看向她,卻看見了從顧瀾眼裡忽然毫無徵兆掉下來的大滴淚珠子。
下一秒,顧瀾忽然大聲哭了出來:“我想我媽!”
玄薇心裡一酸,轉身抱住了她。
顧瀾的這些話,又是在心裡憋了多久呢?她之前那麼努力地去尋找“老鄉”,大概也是想要找個人說說心裡話吧。
兩人抱在一起,一個放聲哭號,一個默默流淚。
她們真的,都想家了。
兩個人抱頭哭了好久,直到筋疲力盡,才雙雙滾進被子裡睡去了。
賀白卿確實很心疼玄薇,在之前,他就已經燒好了這間房裡的炕,如今兩個人睡在牀上,全身都覺得暖烘烘的。兩個姑娘眼角的淚還未乾透,卻已經都進入了夢鄉。
顧瀾會不會夢到家,玄薇不知道。可玄薇是夢到了,她夢見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人睏倦地躺在宿舍那張屬於自己的單人牀上。似乎是剛開學的模樣,她疲倦地睡着,心裡卻惦記着還未收拾完的行李。
不知道宿舍姑娘們什麼時候過來。
不知道今天晚上選修課老師會不會忽然興起點個名。
不知道剛開學,三食堂那家鍋蓋面小店開沒開門。
哦對了,到了學校,還沒來得及給爸媽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呢……
夢裡的玄薇滿腦子都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幾乎對自己所處的環境信以爲真,以爲自己真的就躺在那硬邦邦的木板牀上,一睜開眼,就能看見自己從學校后街買來的二十塊錢的新蚊帳……
房間裡,一直燃着的火盆忽然“啪”地一響,火花微微一亮,轉而又暗了下去。房間的窗戶微微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這是玄薇之前在顧瀾洗完澡後,纔打開來通風的。
此刻,一隻手,將撐在窗戶上的小棍子,給拿了下來。窗戶無聲無息地被關上,那關窗人的手收了回去,轉而伸向快落在地上的被子角。
炕很暖,顧瀾睡覺也不老實,兩人的被子已經快落在了地上。
顧淵無聲無息地將被子給睡得分外踏實的兩人蓋好,然後走到一邊,默默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