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薇爲彤兒縫傷口的手一頓,她擡頭,眼睛瞪圓:“通體雪白?”
彤兒姑娘點了點頭,淚水自她的臉上滾落而下:“就是因爲長相異於常人,且只是個姑娘而已,祖母覺着是不祥之兆,便差我奶孃,將她丟進井裡……當時,我奶孃也剛生了孩子不久,小哥兒早夭,奶孃正痛心着,她抱着我那小姐姐,實在是狠不下心。於是,她便與幾個婆子丫鬟,偷偷將我那小姐姐給養了起來。”
“就養在井裡?”玄薇問道。
“就養在井裡。那井早就枯了,且偏院本就不常有人。原本小姐姐還小的時候,奶孃還能與幾個婆子輪流將她藏在下人房裡,等小姐姐會跑了,便只能養在井裡,不能出來了。”
玄薇愣了愣,瞬間就聯想到了之前小丫鬟小翠對她說的,那個宅子裡的小鬼。下人的小廚房與這趙府的那口枯井只有一牆之隔,或許那小鬼,就是彤兒的胞姐,井底與隔壁相連,所以那個小孩子纔會時不時出現在玄薇他們住的宅子裡?
“姐姐,你一定要幫幫我!”彤兒淚流滿面,拽住玄薇的手不放:“我實在是沒法子了,這件事已經驚動了祖母,祖母下令,十年前曾與這件事有關的所有婆子,若是活契的,立即發賣,若是死契的,直接打死!我那我只見過一面的小姐姐,也活不了了!”
“可……可我又能怎麼辦啊!”
是啊,玄薇又能怎麼辦呢!她只是個來爲彤兒瞧病的大夫,在這趙府裡,是無論如何都說不上話的。別說趙家那位老祖宗了,就連趙員外和趙夫人,她都沒有立場去勸一勸的。
可是,彤兒哭得如此傷心,而之前院子裡跪了一地的婆子,卻又實實在在地刺激到了玄薇的心。
“你……你先冷靜一下,”玄薇拍了拍彤兒的手,說道:“你娘也被刺激病了,我先去看看你娘,再試探一下她的口風,之後再做打算。”
彤兒自然也是擔心自己的孃親,想到受到刺激的孃親因此身體有恙,她也是萬般內疚自責。她鬆開了玄薇的手,目送玄薇走到了門口:“姐姐,彤兒在這等你!”
玄薇朝她點了點頭,走出門,這才嘆了口氣。門外,趙員外已經不在了,候在原地的,只有一個垂着頭的小廝。那小廝一見玄薇出來,便迎上去行了一禮:“老爺擔心夫人,如今正在霞光院裡守着夫人。老爺吩咐,等女先生出來,便立刻請先生去霞光院裡。”
玄薇點了點頭,隨着小廝往霞光院走。一路上,玄薇無心觀賞這園中景色,只埋着頭腳下生風往那裡走。人到了霞光院外頭,她一眼便瞧見了她的師兄賀白卿。
賀白卿應該是已經爲趙夫人把過脈了,如今正站在門外,與趙員外說着什麼。小廝走上前去,小聲向趙員外通報了一聲,兩人回頭齊齊看向玄薇,表情皆是不太妙的。
“師妹,趙小姐如何。”賀白卿問道。
“雖然割傷了手腕,不過血已經止住了。我爲她包紮了傷口,然後留下些膏藥,吩咐過她的丫鬟帶她每日換藥。”玄薇說完,又問:“那……趙夫人如何了?”
賀白卿看了趙員外一眼,然後將袖子攏了攏:“急火攻心,哀思過重。如今雖然人無大礙,卻傷心傷脾,精神不濟。師妹,一會你進去,爲趙夫人施針。”
這些話,估計賀白卿之前已經對趙員外說過一回了。此刻,趙員外面對玄薇,朝她深深一拱手:“有勞先生……”
“我的本分。”玄薇擺了擺手,拎着藥箱子便往院子裡走。賀白卿將針給了玄薇,玄薇站在門口,守在門外的丫鬟爲她輕輕推開了房門。
房門內,一股藥味撲面而來。玄薇往裡走了幾步,繞過屏風,一眼便瞧見滿地的瓷片碎渣以及還未來得及擦乾淨的湯藥。幾個丫鬟忙裡忙外收拾着,而牀榻上,趙夫人神形憔悴,此刻正閉着眼睛歪着身子躺在牀上,蒼白的臉頰上滿是淚痕,她緊緊咬着自己的下脣,彷彿正努力壓抑着痛苦。
“趙夫人,我是季玄薇,來爲您施針。”玄薇走上前去,緩聲說道。
趙夫人身子猛然一顫,半晌過後,她緩緩搖了搖頭:“不用了。”
玄薇眨了眨眼,多看了趙夫人兩眼。她身上那種頹然且痛苦的氣息瀰漫了整個房間,幾乎讓人窒息。
“夫人,我只扎三針而已,並不會有多麻煩的,等施針過後,您會覺得放鬆一些,一會兒休息得更好。”玄薇小聲勸道。
趙夫人依舊沉默,只是這沉默之中,卻又壓抑着一觸而發的暴躁。她身子開始微微顫抖,進而越抖越是劇烈,終於,她大聲道:“不!不喝藥,不扎針,我就這樣,讓我去死!我這輩子就算是沒有兒子的命,怎麼說也拼死生下了兩個女兒!十年前便告訴我死了一個,如今十年後,我竟也是保不住另外一個!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讓我去死,陪陪我那兩個可憐的女兒吧!”
趙夫人幾乎瘋狂地掙扎起來,她用力抓起一切她能抓住的東西,沒命往牀下丟,原本繡工精緻的牀帳子,片刻便被撕扯成了一堆碎布。她原本伺候在身邊的老資格的丫鬟婆子,如今一個個都在外院裡跪着等待發落呢,此刻伺候在她身邊的,不過都是近兩年採買進府裡的三四等小丫鬟。她們原本年紀也不大,更是不太懂事,如今瞧見自家主子竟如此瘋狂,別說勸阻了,竟是一個個愣在原地,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門忽然被人從外頭推開,似乎是在門口的趙員外聽見了裡面的動靜,便趕緊推門而入。他快步走到了牀邊,伸手將自己的妻子用力抱在了懷裡:“表妹……表妹啊!你別這樣,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我倆青梅竹馬,自小便一同長大,你若是走了,我該如何是好!你行行好,別嚇我!”
“表哥!”趙夫人痛哭流涕,將頭埋進趙員外的懷裡,嘶聲裂肺地哭喊:“祖母也是我的親姥姥啊,她怎能如此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