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續斷
裴景吾很奇怪自己的記性爲什麼這麼好,當時自己明明才只有四歲多,不是很能記事的年紀,但過了十多年,當年的那些慘狀都歷歷在目,連細枝末節也記得一清二楚。
不能忘懷,是世間最折磨人的一種病。
大周朝王室裴姓,秦王亦是這個龐大家族的一支,從祖輩就受封王位,代代相傳,按照族譜,這一代的秦王與當今天子同輩,所以裴景吾也是可以稱呼天子一聲伯父的。可是隻顧煉丹飛昇的天子昏庸無道,不理朝政,弄得民間怨聲載道,餓殍遍野。秦王勸誡無用,受衆人擁護起兵,也只是爲了替天下百姓出頭伸冤,並不曾真正想謀朝篡位。但沒料到在秦王兵馬即將攻破王都之際,天子竟發出一道罪己詔,告天下人自知罪無可恕,但不想與兄弟手足相殘,導致生靈塗炭,願意傳位給有能之人云雲。秦王一來顧念血緣親情,二來心想堂堂天子必然言而有信,所以信了他的說辭,入王都談和停戰,未曾想竟遭受暗算,命喪王宮,連着妻兒也岌岌可危。
裴景吾沒頭沒腦地逃,逃進了後宮寢殿,眼前的女子從穿着打扮來看是一位后妃,而搖籃裡躺着她誕下不久的嬰孩兒,他很清楚,站在對面的正是天子家眷,也就是仇人的妻女。
突然出現的男孩兒自然嚇壞了這位妃子,況且他滿身鮮血形如鬼魅,實在難以想象他遭受了什麼。這時外面傳來追兵的說話聲,裴景吾又想往別處逃,卻被妃子一把拉住了。
“你躲牀底下,別出聲。”
他不知道妃子爲何要幫自己,他也怕極了,趴在牀下不住發抖,閉緊嘴都還能聽見牙關打顫的聲音。很快,追兵進了寢殿,隔着珠簾詢問妃子有沒有見到可疑人等。
妃子抱起搖籃裡的嬰孩兒,不悅道:“沒有。你們快出去,別嚇着公主了。”
帶頭的將領本來還想再多問幾句,恰好小嬰兒啼哭起來,於是他們惶恐地退了出去。那些人把除了這間屋子以外的其他地方都搜了一遍,沒有找到什麼,鬧哄哄一陣之後便盡數離開了。
“出來吧。”妃子把裴景吾從牀底下拉了出來,瞧見他斷指處還在淌血,急忙用手帕捂住,“別哭,也別說話,我給你拿點吃的和衣裳,你幫我看着公主。”
妃子整理了一番衣衫,若無其事地走出去,出門之後有意把房門關好。這時裴景吾才緊緊捂着手,慢慢走到搖籃邊,探頭過去看那個嬰兒。女嬰已經不哭了,她此時睜着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上方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裴景吾遲疑地伸出右手一根手指,撓了撓她的臉頰,她就笑了起來,吧唧嘴巴吐着舌頭,好似在跟他玩耍說話。
真是個乖巧討喜的小傢伙。
裴景吾試着徐徐搖晃搖籃,小手輕輕拍打襁褓,模仿着大人的樣子哄她睡覺,看到她吮着手指閉上眼睛,他的眼皮也越來越沉,等到妃子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靠在搖籃邊睡着了。
偌大王宮風聲鶴唳,秦王與王妃都死在了屠刀下,可是世子還沒有找到,天子大怒下令徹查每一座寢殿,勢必要揪出這名餘孽。而與此同時,躲在寢殿好幾天的裴景吾已經換上了小女娃的衣裳,這是那名妃子拿給他的,是宮人爲小公主備下日後穿戴的便服。他擦洗乾淨穿上以後,頭髮也梳成女孩兒樣式,配上脣紅齒白的面貌,當真看不出是個男孩兒。這時,他也知道了這名妃子是姝良人。
當今聖上癡迷煉丹成仙,其實對女色並不很感興趣,不過那一次他服食了丹藥狂性大發,披頭散髮地在王宮裡奔逐,隨侍宮人都不敢阻攔,只得緊緊跟在後面。在花園裡,神魂不清的天子恰好遇到了當時僅是保林的姝良人,便在光天化日之下強幸了她,過後又把她拋諸腦後,等到宮人發現她有孕,稟告給天子,這才勉強給了個良人封號。姝良人出身不高,誕下的又是不能繼承皇位的公主,天子也對她們不聞不問,所以她徒有名分,沒有地位。
王宮裡沒有權勢的人自身尚且難保,還要庇護外人?裴景吾不知道姝良人哪裡來的勇氣和膽量,竟然真的護下了他,把他帶在身邊,只說是宮外孃家的小妹妹來看她。姝良人才生下了公主,孃家人奉恩旨入宮探視也合情合理,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尋找世子這件事上,希望捉到餘孽受封得賞,一時居然沒有人懷疑這個突然出現的“妹妹”。
姝良人知道不可能藏裴景吾一輩子,儘快把他送出宮纔是當務之急,可是要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她想到了煉丹房。
天子癡迷煉丹,所以從民間請來一羣所謂的高人術士,在宮裡專門闢出一處宮殿作爲煉丹製藥的地方,賜名青華閣。這裡住着藥士藥童,還有時常出宮採辦煉藥材料的僕從,如果說誰能不受檢查就通過宮門,非他們莫屬。
一日,等小公主睡熟了,姝良人帶着裴景吾偷偷溜出寢宮,潛入青華閣。這裡一片騰雲駕霧,空氣裡瀰漫着藥石的氣味,有些刺鼻。裴景吾捂着口鼻跟在姝良人身後,亦步亦趨,兩人一路躲躲藏藏,眼看就要到達放置藥渣的庫房,迎面卻來了幾個身穿道袍的“仙人”,驚得兩人趕緊躲進旁邊的大殿。
大殿裡立着一座比人還高的丹爐,葫蘆形狀三足鼎立,銅鑄的爐身上面篆刻着古怪的紋路,爐子底下燃着炭火,燒得紅旺旺的,爐頂徐徐冒出青煙。殿內沒有其他人,裴景吾和姝良人躲在了門背後,等着道人離開之後再出去,哪曉得他們竟然也要進殿。情急之下兩人躲到了放置藥材的百箱櫃後面。
“徐仙人,長生不老丹如何了?”
姝良人一聽,臉色倏地蒼白,趕緊捂住裴景吾不讓他出聲。儘管並不熟悉,可她永遠也忘不了這聲音,是天子,竟然是他!
另一道嗓音響起,有些上年紀了,應該就是天子口中的徐仙人:“回陛下,此丹已經煉足了九九八十一日,本座掐指一算,此刻正是開爐的吉時。童兒,開爐。”
透過藥櫃的縫隙,裴景吾看見徐仙人身後的小道童跑到角落,費力拉扯一根長繩,長繩越過房樑,繩端繫着丹爐的頂蓋,待到銅頂蓋掀開,一股青中帶藍的煙霧騰起。
不等藥童呈上丹藥,天子迫不及待地走上去看,一見卻勃然大怒。
“爲何沒有丹藥?!”
徐仙人大驚,過去一看只見到一團黑色的水漬,他嚇得面無人色,噗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天子懷着期望而來,見狀自然不會輕饒了他,厲聲道:“枉你號稱蓬萊仙人,實則也是欺世盜名之輩,來人!拖下去杖斃!朕倒要看看他有沒有仙術護體!”
徐仙人滿頭冷汗,情急之下忽然道:“陛下且慢!待本座再算算!”他裝模作樣地掐指策算,眼珠子骨碌碌轉,爲了逃命胡謅道:“哎呀不好,今日太上老君離開太清仙境,赴會靈寶天尊,一隻頑石化成的潑猴趁機上三清殿搗亂,打翻丹爐偷吃了丹藥,難怪這爐丹都化了水!”
他這一解釋,天子半信半疑:“哦?太上老君的丹爐翻了,跟朕的丹藥有何關係?”
徐仙人繼續瞎編:“陛下,本座在凡間得道,道行尚淺,煉丹時自然要借太上老君的仙爐氣,可是仙氣不是人人都能借,陛下您乃天子,身懷龍氣,正好與之契合,所以才能借來仙氣煉製長生不老丹。今日丹丸不成形,委實是天上那隻潑猴壞了事,不過此事尚有挽救的餘地,再加兩味藥煉製九日,一定能煉出丹藥來。”
天子一聽還能補救,急忙問:“哪兩味藥?快讓人速速取來!”
若是說的太尋常,恐怕又要引人生疑,徐仙人一咬牙,道:“一味是續斷,起連接之用,倒是常見。而另一味藥卻不易得,名曰純陰,乃是一名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女嬰。有了這純陰血肉入爐,便能剋制三味真火的至烈陽性,保證丹丸成形。”
這一說把天子唬住了,他凝着眉毛半晌不語,徐仙人腿肚子不住打顫,額頭的汗也大顆大顆落下來,也不知逃過一劫沒有。
“起來罷。”良久,天子發話讓徐仙人起身,他剛剛鬆了口氣站起來謝恩,又驚聞天子對侍從說:“去找一名純陰女嬰來。”
徐仙人沒想到他真要拿人入藥,一時又腿軟了:“陛下,入藥有時辰,必須在午時正陽最熱的時候放入丹爐,否則就不靈了。”
天子命令:“聽到張仙人的話了?快去,辦砸了就提頭來見!”
這可把侍從爲難壞了,就這麼小半個時辰的期限,哪裡去找個純陰女嬰?人人都怕死,怕死的時候就要做出些喪心病狂的事兒來,一位侍從大膽道:“陛下,良人娘娘宮裡的那位小公主,似乎就是……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
作者有話要說:不是親兄妹哈,只是同族同姓,脈脈的秘密很快就揭開了,“師姐”的行爲也有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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