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黃連
司瑜言沒有想到施翁居然是這副模樣——五短身材,胖胖矮矮,長了一個酒糟鼻,稀稀拉拉幾根鬍鬚,笑起來臉頰還有兩個酒窩。
真是……平易近人。
司瑜言風度翩翩地走到施翁跟前躬身作揖:“晚輩司瑜言拜見施翁,恭祝您歲比南山,眉壽顏堂。”他使了個眼色,宋西便雙手奉上壽禮,是一尊神農氏用過的藥王鼎。
“費心了,請坐。”施翁捋着沒幾根的鬍鬚,笑眯眯請司瑜言落座,眼珠子卻不住的往脈脈身上瞟。
別以爲進門之後把手鬆開就沒事了,他雖然年紀大了但是眼睛沒花!這兩人那穿的是啥?是啥!
眼看藥王谷裡最可愛最聽話最單純的小徒弟有被外來小子拐走的嫌疑,施翁內心氣悶,怨恨地瞅了諸位愛徒一眼。
你們這羣不稱職的師兄!都不看着點你們的小師妹!
奈何除了施妙手無人領會到施翁的眼神交流,施回春看着走進來的脈脈,驚詫地揉了揉自己唯一的一隻好眼,難以置信地拍了拍身旁人:“是脈脈嗎?是嗎?”
“嘶!輕點!”施濟世搓揉着臂膀,眼睛裡也有出乎意料的驚豔,“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沒想到脈脈一打扮居然這麼漂亮啊。”
施回春狠狠拍了他後腦勺一下:“說的什麼話!咱們脈脈本來就漂亮!”
施濟世眼淚都要飈出來了:“……二蠻子!”
施懸壺也對脈脈投去讚許的笑容:“靜女其孌,說懌女美。”
脈脈含着羞澀的笑容,款款走到施翁面前。實在不是她故意拖沓,而是錦履上的寶石太多,走起來不自在,於是只能邁着小碎步慢慢挪。偏偏這樣的姿態像極了那些京中的名門淑女,施翁看着女大十八變的脈脈,心中百感交集。
“脈脈祝師父松柏長青康樂宜年!”
她送上了自己炮製的一匣子藥材,雖說不名貴,可樣樣都是親力親爲,心意十足。
施翁露出驚喜的表情:“你說話……”怎麼那麼順暢了?
脈脈低頭抿笑:“練了好久。”
爲了能一口氣說出祝壽詞,她每天都練習氣息控制,反反覆覆唸叨這一句話,對於常人來說易如反掌的事情,脈脈總是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才能實現。
這樣的心意比什麼壽禮都更能討施翁歡心,他差點就老淚縱橫了,拉着脈脈的手激動地說:“好好好……快去跟你師兄們坐着,等會兒有你愛吃的蟹釀橙。”
“一會兒還有、禮物,師父您等着我。”
脈脈提着裙襬轉身,像一朵盛開的丁香花,落在施回春的身邊。施回春笑着拿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蛋,親暱極了。
對面的司瑜言見狀咬牙啓齒。可惡的獨眼龍!該把他另一隻眼也打瞎!
“你的酒灑了。”
施靈藥陪辛復坐在客席,當她的目光從脈脈身上收回來的時候,發現辛復還是愣愣地看着對面,連袖子拂倒了酒杯也不知道。辛復匆匆回神,低頭一看衣襬已經染上了一大塊酒漬,浸到肌膚上涼冰冰的。
“我去更衣。”
“等會兒再去,該我們給師父祝壽了。”
施靈藥站起來,辛復只好跟上,倆人一副神仙眷侶的模樣走向施翁,博得衆人豔羨的目光。
施翁收下盒子連打也沒打開,隨手就給了身邊藥童,接着對辛復說:“老夫看你的臉傷似乎好些了。”
辛復彬彬有禮道:“多謝您老人家的方子,效果十分顯著。”
“誒,哪裡是方子好,是藥好。”施翁笑着擺擺手,揶揄地看着倆人,“你應該說多謝藥王谷的靈藥——”
衆人聽了都笑起來,辛復也陪着微笑,施靈藥勾了勾脣:“多謝師父當年沒有賜名毒藥。”
施翁哈哈笑:“老夫怕了你的嘴了,你還是多喝酒少說話比較合我心意!”
等到衆人都祝過壽,藥童們端上酒食,就着峰頂山色月光,清雅的筵席就在施妙手的簫聲中開始了。
施翁陶醉在樂曲當中,拿一根筷子敲着酒杯,搖頭晃腦地似在爲施妙手伴奏。衆人不約而同地靜下來,連飲酒都不敢發出聲音,就怕破壞幽寂氣氛。司瑜言默然聽曲,不時擡眸看對面的脈脈。
在座的唯一無法欣賞樂曲的人就是脈脈,不過她也“聽”得很專心,捧腮凝視施妙手,倒比旁人還要認真三分。忽然之間,她就像感應到司瑜言的注視一般,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
司瑜言來不及收回目光,就跟她那樣四目交接了。
其實脈脈只是突然想起了司瑜言那日吹奏簫曲時的神情,不似施妙手天生的憂懷傷感,而是含着一種無人相知的寂寞情愫,彷彿他是無法觸及的一樣。就像遙遠的星辰月亮。
脈脈跟他視線相撞愣了愣,隨即含笑點頭,算是打招呼。可是司瑜言卻垂下了眸子,裝作沒有看見她一般,這讓她有些捉摸不透。
來的時候都好好的,怎麼又鬧起脾氣來了?難道胸口又疼?
脈脈臉上寫滿了擔憂。這讓一直默默注視她的辛復愈發情緒低沉。
施靈藥淺淺一笑,端起杯子掩脣輕語:“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辛復回頭神色晦暗,須臾低聲說道:“我不會反悔。”
施靈藥喝着酒並不搭話,只聽他又強調了一次:“不會,反悔。”
這句話不是說給她聽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兩人都心知肚明。
待到施妙手一曲完畢,懸壺和濟世二人又聯袂獻上一聯祝壽詞,施翁拿給衆人傳閱,紛紛誇讚肉骨停勻筆力遒勁,是難得一見的好字好詞。就在此時,宋西已經在司瑜言面前擺上了六個大小不一的玉杯,從高到低排列,裡面裝上了清水。
祝壽詞傳閱一圈回到了施翁手中,老人家捋着鬍子再次欣賞:“玉露金風月正圓。臺榭早涼天。畫堂嘉會,組繡列芳筵。洞府星辰龜鶴,來添福壽……”
“嗚——”
壎的聲音古樸沉厚,彷彿是從曠野而來的風聲,如此肅穆曠古,又彷彿是女子的低啜哭泣,如此滄桑哀婉。
施翁循着這股聲音望去,意外地看見吹壎之人是脈脈。而這個發現不僅震撼了施翁,連着在場所有人包括施靈藥也愣住了。
無法聆聽聲音的人,竟然能夠吹奏樂曲?而且還吹得……不說有多麼驚豔,但已經相當出乎意料。
脈脈無暇顧及帶給衆人的震撼,她只是在腦子裡回想着指法與節奏,而且雙眼還黏着對面的司瑜言,以及他手中的竹筷。
壎有六孔,他面前也有六個杯子,什麼時候該變換音律什麼時候該換氣,看他的手勢就可以了。司瑜言低頭不語,輕輕拿竹筷敲擊杯子,杯中有水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正好避免了引起旁人的注意。
但總有人關心的是演奏者本人而非樂曲,所以當辛復發現了脈脈和司瑜言的小秘密,極爲苦悶地灌下一口陳年老酒。
如此默契,如此……般配。
同樣鬱郁的人是施靈藥,她冷眼逐一掃過辛復和司瑜言,最後複雜晦澀地看了眼脈脈,低低一嘆。
簡單一曲吹完,脈脈忐忑地放下壎,歪着頭看向沒有反應的衆人,頓時一副搞砸了的懊惱樣子:“我才學、不好……”
啪——啪——啪——
施妙手率先鼓掌,緊接着其他人才回過神來,噼裡啪啦地拍手,施回春一個勁兒地衝脈脈豎起大拇指:“特別好!好極了!”
脈脈聽不見熱烈的掌聲,但能看見他們的手勢和表情,但她還有些不確定,擡眸向施翁尋求肯定:“真的好嗎?”
施翁拿袖子擦眼睛,連連點頭:“好……好。”
脈脈這才欣喜地笑了,雀躍看向司瑜言,司瑜言極爲難得衝她微笑點頭,眼睛裡都是坦蕩蕩的驕傲。
名師出高徒,小聾子是他親自手把手教出來的,難道還會有錯嗎?
由於小師妹帶來的驚喜,壽宴也到了最熱鬧的時刻,然後蟹釀橙也蒸好出籠呈上來,施回春把自己的那份也送給脈脈了。
“脈脈,誰教你的這個?”施回春指着象牙壎問。
脈脈吃着清甜的蟹肉心滿意足:“言哥哥啊。”
“誰是言哥哥?”
“他。”脈脈擡手指向對面的司瑜言,施回春驚得張大嘴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這麼肉麻的稱呼是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司小公子想出來的?
好哥哥情妹妹,這廝在打脈脈的歪主意!
施回春對司瑜言頓時充滿了敵意,眼刀子刷刷飛過去。
“師父,徒兒有要事稟告。”
就在此時,施靈藥忽然說話了,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施翁問:“哦?何事?”
施靈藥輕笑:“婚姻大事。”她站起來,轉過臉靜靜看着身旁的辛復。
施翁一驚,砸了手裡的酒杯。
“辛復,你瞧師父聽到這個消息高興成什麼樣了。你還不快給他老人家說說?”施靈藥說話時似乎含着幾分恨嫁嬌羞,“婚姻大事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光是我同意沒用,要師父也同意才行。”
辛復隨之起身,走到施翁跟前鄭重其事地行了一個大禮,方纔道:“懇請施翁把靈藥姑娘嫁給在下爲妻。”
施翁捋着鬍子的手都在抖,遲遲拿不定主意:“這……”
“二師哥,辛復哥哥、說什麼?”脈脈只能看見辛復側臉,不知道他說了什麼,便去問施回春。
施回春摸了摸她的頭:“他求師父把靈藥嫁給他。他在提親。”
脈脈甜美的笑意一下凝在了嘴角,口腔裡含着的蟹釀橙忽然也變得酸澀不堪,眼睛裡有東西就快冒出來。
“哦。”她費力嚥下食物,撫着胸口似乎是被噎到了,恢復了片刻才又擠出一抹笑,“很好啊,他們本來、就是一對。”
是啊,辛復和施靈藥,本來就是天生一對。
從頭到尾,多餘的都只有施一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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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叔:尼瑪人家辛復哥哥都提親了!你還在磨嘰啥啊兒子?!
小孔雀:羞射。。。人家在醞釀表白~(_)~
衆小妖精:臥槽這隻小雛兒!吃肉無望了嗚嗚嗚……~~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