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漢的世界不總是一樣的，張奇從倒閉的農藥廠調到一中教書，現在也快有了女朋友，馬上就要脫離單身隊伍了。
而另一位單身同學李波波卻沒有如此幸運，這幾天他老往管凌天宿舍跑，他頭髮亂蓬蓬的，鬍子拉碴，臉也沒有洗乾淨，還有殘留的眼屎，身上穿着那件在大學讀書時一直穿的舊皮衣，腳穿一雙滿是泥巴的高筒鞋，騎着一輛老掉牙的二手摩托車，一個鄉鎮幹部形象躍然紙上。
星期五晚上，管凌天炒了幾個好菜：辣椒炒肉、西紅柿炒蛋、乾煸肥腸、家常豆腐，與老同學慢慢喝啤酒，三杯酒下肚，李波波臉上有點紅暈，情緒開始激動，把酒杯放下，很傷感地說：“凌天啊，我們也有好一陣子沒見了，我今天就是想找老同學你喝兩杯，傾訴一下衷腸，真是有一肚子心酸事，且容我慢慢道來，在基層鄉鎮我真是過着很悲催的生活啊，你是體會不到的，真羨慕你在縣城工作啊。”
管凌天趕緊安慰他說：“波波，你別這樣傷感，剛畢業出來，誰都不容易，也許有些人比你還不幸呢，他們可能到現在都沒有上班，或者根本就沒有班上，到外面打工去了。”
李波波說：“你不知道，我那上的是什麼班啊，每天事情雜而累，工資都還欠着幾個月的呢，這樣下去，不知哪天去喝西北風了。”
管凌天說：“要相信自己，目前鄉鎮正在進行改革，遇到了一些現實困難，但你還是要對未來充滿信心，只要好好幹，組織一定會爲你這樣的懂專業、又年輕的人提供發展平臺的。”
李波波說：“但願吧，我還得再熬下去了，也不知哪天才能熬出頭啊。”說完，又是一杯酒下肚......
管凌天還是比較瞭解這位老同學的，與管凌天一樣，李波波也是出身農村家庭，1990年初中畢業時曾經以高分考入金水一中尖子班高一（1）班，在班上成績也是前十名，而管凌天因爲分數較低被分在普通班高一（3）班，李波波自恃自己腦瓜子聰明，驕傲自大，再加上懶惰，有時還跟社會上的混混攪在一塊，打架、泡妞、搶劫......
到了高一下學期末，他的成績跌至班上倒數幾名。高二一分科，他也選擇了讀文科，與管凌天同分在一個班。高三第一年沒考上大學，他跑到臨縣去補習，通過努力，考上了江北農業大學，就讀農業經濟管理專業，畢業後，被分在了金水縣南塘鄉人民政府。
剛到鄉政府的時候，李波波很是苦悶：工作繁雜，經驗不足，老是出錯，爲此常挨領導批評；工資低，鄉政府還經常發不出來，現在鄉政府還欠他幾個月工資呢；住在一個80年代建造的舊房間裡，到了冬天，寒風呼嘯，玻璃破了漏風沒人修理，只冷得哆嗦，早早上牀鑽進被窩裡，還有晚上老鼠跳出來騷擾他，他常想：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熬到頭啊。
李波波的編制掛在鄉企辦，但是鄉鎮領導更喜歡把非鄉企辦的工作任務交給他去完成，鄉政府的工作
雜而累，作爲剛剛分配來的大學生，鄉政府領導說要對李波波進行“重用”，他如萬金油一般，哪裡有工作任務都得去抹一下，維穩、信訪、調解放、民政、救助、提留、徵兵、山林糾紛、水利建設、計劃生育等，李波波在鄉政府下發的文件中總是成員之一。
最初，李波波也非常珍惜來自不易的工作機會，基本上是老早就到鄉政府食堂吃早點（食堂提供稀飯、小菜、泡粉、包子、饅頭等，才收一塊錢。）後，他基本上第一個到辦公室，打掃乾淨，再燒好開水，把辦公室的文件收發好，坐下等了半個小時，鄉鎮的黨委書記張望鄉和鄉長黎鐵柱和其他同事才陸陸續續到辦公室。
張望鄉看到李波波這麼勤快，每次見面都會說：“小李，小夥子不錯，好好幹，鄉鎮還是很鍛鍊人的，你有文化，能吃苦，以後前途無量啊，我也是這麼幹出來的。”
李波波趕緊回答道：“謝謝張書記誇獎，以後還希望張書記多安排一些工作任務給我，我一定不打折扣完成好，不辜負張書記的厚愛。”
張望鄉說：“好，好，小夥子主動要求做事，很好，年輕人就要這樣子求上進。”
計劃生育是南塘鄉人民政府的全年工作重點，李波波小時候最討厭搞計劃生育的鄉政府工作人員，那還是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李波波的媽媽超生違反了計劃生育，鄉政府的人來他家裡抓他媽媽去結紮並罰款。
李波波剛好放學回家，看到媽媽歇斯底里地叫喊救命，李波波不知哪裡來的膽量，拿起一把鋤頭就要朝鄉政府工作人員的頭上砸去，好在高大威猛的鄉武裝部長及時奪走了李波波的鋤頭，否則，一場大禍不可避免。
李波波還是含着淚水看着媽媽被鄉計生幹部帶走了，直到一週後纔回家，從那時起，他一看到鄉政府抓計劃生育的幹部，總要狠狠地瞪他們一眼，以示憤怒。
如今，自己成了抓計劃生育工作的鄉政府幹部，去抓像他媽媽一樣的超生婦女，真是沒想到啊。
剛開始的時候，李波波躲在鄉政府其他工作人員背後，不敢像他們一樣衝在前面。鄉政府幹部到了一個村莊，如果沒有抓到超生婦女，就毀壞她家的房子，無非是在牆上打幾個大洞，或者搬走一些家電等值錢的東西，逼超生婦女出來去鄉衛生院結紮併到鄉政府交納超生罰款，這些罰款正是鄉政府幹部年終福利的重要來源，所以大家很賣力去抓超生婦女。
後來有一次，南塘鄉人民政府的鄉長黎鐵柱親自帶隊去抓超生婦女結紮並要罰款，李波波又躲在最後面，超生婦女家裡老公兄弟多，並不配合工作，雙方怒目相視。
突然，一個鄉鎮幹部和超生婦女家裡老公的一個哥哥爭執過頭，打起架來了，其他兄弟趕緊過來幫忙，鄉政府幹部也衝過去，一場羣架開始了，鄉長黎鐵柱快要被幾雙鐵拳打過來，他突然看到李波波躲在最後面，大叫道：“李波波，你個膽小鬼，就你躲在那裡，還愣着幹嗎，趕快過
來幫忙，否則，老子回去非開除你不可。”
李波波聽到鄉長髮這樣大的火，怕自己回去吃不了兜着走，於是，他也顧不了那麼多，跑着往前竄過去，雙拳緊握，幾下子就打倒了其中三兄弟，這下子超生婦女嚇得面如土色，怯懦地說：“國家幹部，你可千萬別打死人啊，我男人是家裡的主心骨呢，你要是把他打成殘廢，我可跟你沒完，有話好說，別打了。”
於是她答應去結紮並交上超生罰款。從此，“李鐵拳”的名聲在外，只要李波波揮拳，計劃生育工作就好做了，李波波晚上回到房間總會問自己：“這樣做到底是爲什麼，我面對的是和我父母、兄弟姐妹一樣的農民，爲什麼我要用拳頭對付他們？”
但再一想，首先是超生婦女違反了計生政策，如果我不動手，超生婦女也不會去結紮並交納超生罰款，而鄉鎮領導又會責怪我甚至嚴厲處分我，爲了這個飯碗，我也只能這樣做了，便心安理得。
年終的時候，李波波總會得到比其他鄉幹部多1000元的獎金，這時，他又覺得渾身都是勁。其實，鄉政府到了過年能發出工資就不錯，一般都要欠以前幾個月的，爲了安慰一下辛苦一年的幹部職工，鄉政府只能發一些油、面、豬肉之類的東西，讓大家安心過個年。
正當李波波對計劃生育工作充滿信心，豪情滿懷時，鄉鎮改革拉開了帷幕。南塘鄉人民政府最近根據金水縣人民政府指示，創建了一個鄉機關果園養殖基地，目的一是爲了分流部分鄉鎮幹部職工；二是爲了讓鄉鎮幹部有個勞動教育、磨鍊意志的平臺；三是以點帶面，通過示範，帶領附近的老百姓致富奔小康；四是增加經濟效益，改善一下鄉政府幹部職工福利。
李波波和另一位剛從江北大學生物系的同事朱之勇作爲第一批人員被分流到鄉機關果園養殖基地，時下，金水縣各個機關都有了自己的果園養殖基地，縣財政撥付專項資金，這是一項政治任務，必須不打折扣完成好。
據說金水縣民政局創辦了果園養殖基地後，卻不知種什麼果樹，養什麼牲畜掙錢，一直按兵不動，眼看快過年了，縣裡要檢查各機關果園養殖基地落實情況，沒有落實的單位領導將被通報甚至受處分，民政局領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怎麼辦？這時，局辦公室主任給領導出主意:用財政專項資金款購買幾十頭豬，再僱人殺好豬，然後通知局全體幹職工分肉拿回家過年，幹職工肯定高興，縣裡一來檢查，我們就說用財政專項資金買了豬飼料養豬，那檢查人員肯定要問，豬怎麼不在養殖基地啊，我們就回答說豬被殺掉分給全體幹職工作爲過年福利，大家忙了一年很辛苦，這樣檢查人員就沒話可說了。
民政局領導一拍大腿，直誇辦公室主任這招絕啊。事實上，由於工作作風漂浮，很多機關果園養殖基地只是做個樣子，根本沒有起到什麼效果，一些機關果園養殖基地爲了應付檢查，還出錢僱人來看管，真是天大的笑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