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繼續說:“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死角,自己走不出來,別人也闖不進去,只能把自己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裡;其實,每個人都有一道傷口,或深或淺;每個人都有一行眼淚,喝下的冰冷的水,醞釀成的熱淚,把最心酸的委屈匯在那裡……
“很多時候,人都是自己跟自己想不開,自己跟自己過不起,爲名所累……雖然世人都知道名利只是身外之物,但是卻很少有人能夠躲過名利的陷阱,一生都在爲名利所勞累甚至爲名利而生存。
“一個人如果不能淡泊名利,就無法保持心靈的純真。終生猶如夸父追日般看着光芒四射的朝陽,卻永遠追尋不到,到頭來只能得到疲累與無盡的挫折。其實靜心觀察這個物質世界,即使不去刻意追趕,陽光也仍舊會照耀在我們身上……
“人生真正的起點是什麼?我以爲,淡泊名利無求而自得纔是一個人走向成功的起點……”
這個上午,柳月和我娓娓而談,寬慰了我很多,我的心緒逐漸平和穩定下來。
柳月最後對我說:“你的落選,不僅僅你自己意外,很多人都出乎意料,我覺得意外,張部長也覺得奇怪,本來,大家都分析過那些候選人,覺得你把握很大的……
“今天上午,我私下聽到一些議論,說當選的人當中,不少是到處拉票的,聽到這些,我心裡反而坦然了,既然,這樣,我們也就無須有什麼遺憾了,說明如果沒有弄虛作假的人,你真實的票數一定是可以進前十的,既然已經證明了這一點,當選不當選,也就無所謂了……
“沒選上,也不後悔,我們是絕對不幹弄虛作假舞弊選票的事情的,那會玷污了我們並不高尚的靈魂和人格……好了,老弟,撥開雲霧見天日,不要爲這事留下任何陰影,讓工作和生活都繼續下去吧……明天的陽光依然燦爛……相信你不會因爲這點事而讓自己萎靡起來……”
我心裡亮堂了,腦袋一揚:“我當然會不被這點打擊擊倒的,這算什麼,哼……”
柳月呵呵笑起來:“嗯……這就對了,來,笑一個給我看看……”
我呵呵笑起來,笑得沒有負擔。
柳月一拍手:“嗯……好,這個笑好看,一看就是發自內心的笑,好似看起來蠻純真的……”
我又笑起來,和柳月一起離去。
十傑青年評選,我失敗了,名落孫山。
不過,此次評選對我來說,也不是一無所獲,最起碼我死裡逃生,逃脫了劉飛的超級暗算,而且,還順帶反擊了劉飛,給了劉飛一個不輕不重的回擊。
有時候,回頭想想劉飛此次的設計,我還是會驚出一身冷汗,大難不死啊,險些中了圈套。
媽的,既然大難不死,會不會有後福呢?
想起了柳月和我說過的市裡很快就要進行副縣級招考的事情,我忍不住開始無限神往期待起來。
我很瞭解自己的一個特點,喜歡憧憬和想像。在我的內心深處,我覺得自己似乎有時候很天真,總是遐想於遠方的未知的明天的理想和成功。其實,我慢慢知道,天真過後,我會發覺,未來很遠,遐想無邊。於是知道了,經歷的纔是真實的,擁有的纔是自己的,想象如浮雲,只能點綴在心空,不能融解於生活。
時間繼續往前推移,日子一天天過去,似乎一切都很安寧祥和,一切都很平靜順利,我似乎看不出所處的和周圍的官場里正在進行和即將來臨的驚濤駭浪和爭鬥廝殺。
1997年,有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那就是香港迴歸。
香港迴歸,是全中國人民的大事,是舉國上下關注的大喜事,不僅僅國家領導人忙,下面各界各單位都在忙,越是接近迴歸的日子,各種各樣慶祝的活動和座談會越多,這個時期,但凡有單位搞什麼展覽慶祝等活動,都要掛上慶祝迎接香港迴歸的前綴。市裡大大小小的活動也日益多起來,領導頻繁出動。
這樣的活動,媒體都是要給予報道的。新聞部的人馬幾乎天天全體出動,每個記者每天都有若干關於香港迴歸的活動要去採訪報道,有重大的,有普通的,有我黨的,有民間團體的,有民主黨派的,有黨委安排的,有民間自發組織的,形式各種各樣,不亦樂乎。
報社時事部也很忙,每天接收和摘錄大量新華社以及其他報紙的關於香港迴歸的稿件予以刊發,編輯的工作量很大。
這期間,發生了一起重大的政治事件。這天,時事部摘錄轉載了一篇全國人民喜迎香港迴歸的長篇報道,裡面有一個感人事蹟,是關於一位殘疾青年身背鄧公畫像,搖着輪椅從北京出發,貫穿大江南北,直奔香港的。
這本來是一篇普通的新聞稿件,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但是,問題就出在小細節上,文章轉載時,時事部的編輯對文章進行若干刪減和修改,沒有原樣發出來,結果文章出來後,被人發現出了一個重大錯誤,裡面那句殘疾青年揹着小平同志的畫像,“小平同志”,出來後成了“小同志”,把“平”字漏了,成了殘疾青年揹着小同志的畫像迎接香港迴歸了。
在這樣的時刻,在這樣的黨報上出現這樣的錯誤,意味着什麼,顯而易見。最先是出版局的人審讀報紙的時候發現的,報告了市委宣傳部,張部長嚇了一跳,趕緊報告了市委,市委十分震驚和生氣,在這樣的敏感時期,誰都不想出事,一出事就是牽連一大串,緊急批示張部長要壓下去,不要向上張揚,內部做嚴肅處理。
於是乎,張部長在市委常會上口頭檢討,馬書記在部長辦公會認真做了檢查,時事部的主任撤職,負責的編輯調離編採工作崗位,去了印刷廠。一個字的失誤,又牽連了一大串,只是這次沒有處分到我而已。
在時事部的主任被撤職的當天,我接到消息:陳靜調到時事部去任主任,補在擔任新聞部副主任。
我聽了又喜又憂,喜的是陳靜提拔了,提拔爲部室負責人了,憂的是此次提拔是以時事部主任被幹掉作爲代價的,時事部主任是一位40多歲的女同志,辛辛苦苦一輩子熬到這個級別,一下子因爲一個字將這麼多年的努力付之東流,而且她這事還不像我上次那樣,還有鹹魚翻身的可能,她直接就給定性了,不會有平反的可能。
想起老總編說過一句話,說做黨報新聞,時刻都在提心吊膽,戰戰兢兢,說不定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就得出事,黨報一出事,就是嚴重的,可以無限上綱上線。此刻我很有同感。
陳靜對自己的這次提拔調動,很不情願,黨委領導和她談話的時候,她試探着問:能不能不走?還繼續在新聞部工作。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後,陳靜也就只有答應了。
回到辦公室,陳靜很不捨,對我說 不想離開我,還捨不得新聞部的同事們,也不想去頂替那倒黴的新聞部主任老大姐,有趁火打劫之嫌。
我寬慰了陳靜半天,要她服從組織決定,不要對抗。馬書記在上面捱了訓,心裡一定很惱火,這個時候不要去惹他。
晚上,我又組織了一個酒場,新聞部全體人員爲陳靜送行,祝賀陳靜高升。
就這樣,我送走了陳靜,新聞部主任辦公室只有我自己了,黨委沒有給我從其他部室調配副主任,也沒有從現有記者隊伍裡再提拔其他副主任。
馬書記這幾天臉色陰冷地厲害,我知道他心裡不暢快,儘量沒事不去找他。
前車之鑑,我對新聞部的稿子審覈更加仔細了,生怕再出什麼紕漏。陳靜走後,我的工作量陡然增大,每天都很忙碌。
我知道,我負責的工作,無時不刻都在有人緊盯着,我堅決不能讓人再抓住把柄了。同時,我也琢磨着,媽的,什麼時候我能反擊一次,也抓你個把柄呢?
很快,機會來了。
這天下午,我正在辦公室工作,劉飛打來電話:“江主任,晚上有個飯局,給梅社長送行,梅社長要我叫你一起……”
“送行?幹嘛?”我有些迷惑。
“梅社長要到省委黨校學習一個月,明天就走,今晚我弄了個酒場給她送行,她說叫着你一起,就我們三個吃頓飯……”劉飛說。
梅玲原來要去省委黨校學習,我一點也不知道這消息。估計是馬書記或者張部長給她弄的名額和機會。
“哦……我沒空,正忙呢,還有一大堆稿子等着看,不去了!”我說:“又不是調動高升,不就是學習一個月嗎,有什麼值得送行的……”
“江主任……”劉飛的語氣加重了:“我只負責傳達梅社長的意思,去不去,你自己看着辦,那我就原話回覆梅社長了……”
劉飛這麼一說,我腦子一閃,換了念頭,說 :“嗯……好吧,我參加,不能辜負了梅社長的一片好意……”
劉飛聽了,乾笑了一聲,掛了電話。
晚上下班後,我和梅玲還有劉飛在酒店裡回合,一起喝酒吃飯。
“梅社長,祝賀你去省裡學習,這次學習,我聽馬書記說參加的都是年輕的副處級幹部,雖然時間很短,但是很重要,說不定,你學習回來就能提拔呢……”席間,劉飛恭維地笑着,給梅玲敬酒。
“呵呵……不能這樣說,這是我提高自身政治素質的一個好機會,是加強自身理論素養的一個好時機,學習的目的不是爲了升官,是爲了提升自己,讓自己進步,不是嗎?”梅玲謙虛而自得地笑着:“這次全市去學習的名額只有3個,另外兩個都是縣裡的副縣長,市直系統,只有我一個呢……”
“那更說明市委領導對你的器重了,梅姐,這可是個好兆頭啊,等你學習回來,說不定就接着提拔了,這次的學習是省委組織部組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