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接着就安靜下來,咬了咬嘴脣,微笑着:“這重要嗎?重要的是你平反覆職了,是你重新站在了平行線上,是你重新獲得了發展進步的基本權利,是你重新獲得了開心和歡樂……其他的,不重要,也不需要讓別人知道……”
“可是,現在這裡只有我自己,我就想知道,是不是你做的?回答我!”我的口氣有些倔強和強硬。
柳月看了我一眼,默默點了點頭:“是!是我做的……”
我心裡一陣巨大的暖流和激動,熱血上涌,激晴澎湃。
柳月爲了我,一定做出了巨大的付出和心血,這期間,在北京,在西京,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一定很勞累。
柳月肯爲我去付出這麼多,爲什麼?
“爲什麼?”我強行壓制住自己的情緒,努力平靜地問柳月。
柳月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皮,靜靜地說:“不爲什麼,就因爲我不想放棄……我不肯服輸,我不肯接受這個現實……我認爲值得自己去做……”
柳月的話讓我心緒難平,我努力慢慢有力說出三個字:“謝謝你!”
柳月擡起眼皮:“不,不要謝我,我不是爲了讓你感謝,我只是爲了我自己,爲了我自己的心和靈魂,爲了讓我自己能安靜安寧,我這麼做,終歸也是自私的,我是爲了我……我自己……”
柳月的聲音慢慢低下去,兩手絞在一起。
我想起自己爲了柳月去台州找尋柳建國的心情和感受,那麼,柳月是否也有和我一樣的感覺呢?
原來,在我南下爲柳月找尋親弟弟的同時,柳月也在北上爲我申訴,爲我鳴冤。在我和晴兒新婚燕爾洞房花燭的同時,柳月卻在北京和西京爲我到處奔波,二次申訴落實。
爲了我,柳月付出了那麼多,千萬裡地奔波。
但是,柳月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她怕別人尤其是晴兒多想,影響我和晴兒的生活。
柳月總是在替別人着想,爲我,爲晴兒,爲朋友,爲親人,唯獨沒有她自己。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這樣的女子,究竟爲了誰而活着,究竟在爲誰而奉獻,爲何而癡情。
我的情感的潮水奔流着,洶涌着……
“本來,我是不願意告訴任何人,包括你……”柳月看着我,輕聲說:“可是,雖然我這麼想了,你一追問我,我心裡突然發慌,不由自主就招認了……或許,我怕自己的逃不過你的眼睛,怕你識破我撒謊……”
柳月說着,輕輕笑起來。
“告訴我就對了,不告訴我,我大概也能分析判斷出來……”我說。
“或許,我本來心底裡就沒有想隱瞞你的打算,也許,我自覺不自覺在你面前就露餡了……”柳月笑着說:“否則,我就不提前告訴你送你一份大禮了,你也不會猜到了……”
我點點頭,眼神癡癡地盯住柳月。
柳月的眼神和我一對,接着就回避開,有一絲慌亂。
“不要這樣看着我……”柳月平靜地說:“答應我,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小許,好嗎?”
我點點頭,我明白柳月這麼說是爲我和晴兒好。
“我這麼要求你,是爲了我們大家好,不僅僅是你和晴兒,還有我……”柳月說。
我又點點頭:“我答應你!”
柳月點點頭,說:“既然你知道了,我明白你還有很多事情想知道,索性我就告訴你吧……在我回來的第二天,我就又去了北京,我堅信這事絕對不是首長本人的意思,我堅信首長一定不知道這事,我堅信首長是高風亮節的,他如果知道這事絕對不會同意下面這麼做,我一定要爲你討一個說法……
“我在北京等候了很多日子,天天蹲在首長家門口對過,終於聯繫到了首長的秘書,但是,首長那段時間身體不適,秘書沒能彙報……回來後,我等了一段時間,又去了北京,這時,首長出院了,秘書卻忘記了這事,等了10多天以後,我終於又找到了機會,我又一次委託秘書給首長彙報……
“首長聽說後,很重視,親自在家裡接見了我,我給首長帶去了本地的鹹菜和土特產,首長很喜歡……然後,我給首長看了市裡發的紅頭文件和處理決定,首長當即就生氣了,拍了桌子……接着就給自己的哥哥打了電話,責怪他多事,驚擾基層……接着,又給秘書叮囑了,要秘書轉告江海市委自己的態度和意見……然後,我又去了西京,叩見首長的哥哥,解釋說明此事,免得他責怪我告狀,果然,他很暴怒,不見我……
“三顧豪宅之後,首長哥哥終於讓我進門了,我給做了解釋,解釋了半天,首長哥哥終於明白理解了,接受了我的說明,還留我在他家吃了頓飯……酒飯間,首長哥哥酒後一時興致,還找出了那封寄給他的信封還有報紙給我看,證明他確實不是故意找茬……
“我看了,報紙上那篇文章裡,‘副首長’那裡專門又用紅筆圈出的標誌,首長哥哥說了,如果不專門用紅筆圈出,他還真不會注意到這個細節,他說很明顯,寄信人是在提醒他……還有,那信封,我看了,信封上的字體是手寫體,我一看就知道是誰,果不出我所料……”
“是誰?”我緊緊盯住柳月。
柳月看着我,嘴脣輕啓,吐出兩個字:“劉飛!”
“劉飛?”我心裡一怔,隨即怒火攻心。
“是的,他的字體燒成灰我也認識,我太熟悉了!”柳月說:“其實,我自從知道你這事開始,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嫌疑最大的嫌疑就是劉飛,這事太符合劉飛做事的習性了,他最擅長的不就是這個嗎?”
“狗日的,馬爾戈壁,我靠他媽”我氣得握緊拳頭:“我揍死這個狗日的!”
“淡定,冷靜!”柳月說:“不許吐髒口,一下子出口這麼多髒話,不文明……我給你說,這事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當然不能去找劉飛算賬,你一去算賬,等於把首長的哥哥出賣了,而且,會有什麼用呢?除了讓你們兩個人撕破臉皮……
“學會忍耐,繼續忍耐,繼續保持韌性的戰鬥,學會微笑着同狐狸和豺狼打交道,學會對自己的敵人友好……這是你在混官場的基本要求,如果這一點你都做不到,那麼,就說明你不適合在這個圈子裡混……你的平反和復職也就毫無意義……”
我冷靜下來,覺得柳月說的很對,點點頭:“嗯……我聽你的!”
“這就對了,呵呵……”柳月笑起來:“我們雖然經歷了一場波折,可是,你不是又官復原職了嗎,不是又回去了嗎,而且,經歷了這場風波,還讓你長進成熟了很多,看清了很多人的真面目,明白了人世間的很多真真假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你收穫很大的一堂人生課,受益匪淺……好了,今天這麼多喜事,多好啊,我真的很高興,爲你,爲你們……”
我看着柳月的眼睛,看到了柳月的真誠和真心,看到了柳月的欣慰和開心。同時,我也看到了柳月深藏於眼神裡的失落和寂寥,還有永恆的憂鬱酸楚……
我感到無奈而又無力,在心裡嘆了口氣,深深地嘆息……
柳月默默把玩着手裡的空酒杯,也沒說話。
外面,傳來賓客的喧鬧和說笑,大家都在爲我和晴兒的婚禮結合而暢飲和祝福,室內,確是沉默的我和柳月。
過了一會,柳月先說話了:“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我說。
“我想爲什麼你會選擇不去宣傳部,繼續留在報社?”柳月看着我。
“你應該明白!”我說。
“呵呵……我有那麼厲害?你不說,我怎麼會明白呢……”柳月笑起來,歪着腦袋看着我。
“我不說,你也明白,”我說:“你肯定明白!”
“你這麼肯定?”柳月說。
“是的,我從你的眼裡就看出來了,你絕對明白!”我說。
“呵呵……那我說出來,你看看對不對?”柳月說:“我想啊,你做出這個選擇,根據我對你的瞭解,一般應該是出於兩個因素,一是出於小許對你和我的顧忌,擔心小許會對你直屬我領導會有多餘的想法,從而生活的安定團結,於是選擇留在報社……可是,我剛纔分明聽見小許是支持你去宣傳部的,這說明我的第一個想法是不成立的,我想的有些小人之心了……
“那麼,第二個因素,我想,是因爲從一個年輕人的長期成長來講,剛參加工作不久就進領導機關,會輕浮於事,缺乏基層工作經歷和經驗,絕對不是一個好事,你也知道,其實現在的新聞科就是一個接待辦,都整天忙於接待和迎來送往迎奉領導了,哪裡能安心坐下來學點真正的東西……
“當然,相對於市委宣傳部而言,報社就是基層……很多真正有能力有本事讓人信服的領導,都是從基層起步發跡的,缺乏基層工作經驗的人,即使從領導機關提拔放到下面當官,也不會讓人心裡服氣,背後也會成爲羣衆恥笑的話題和把柄,這樣的所謂領導是絕對不會有前途的……對你而言,多幾年基層工作的成長經歷,是一筆十分寶貴的財富,對於你今後的成長,不無益處……呵呵……我說的對不對?”
我笑了:“呵呵,答對了,加十分!”
當然,我不會告訴柳月我之所以要留在報社的另一個原因,這個原因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即使我實現了我的目的,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這個原因,只因爲柳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