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時光總是這麼短暫,憂鬱的時光總是如影相隨,在我享受着柳月那燦爛的開心的時候,心裡突然涌出了淡淡的哀愁。
我扭轉臉,看着窗外田野裡金黃的油菜花,還有附近隨意散落的江南風格的民居,彎彎的小巷,方格的水田,湛藍的天空,組成一幅永恆的圖畫,美地令人心悸。
“我的家鄉,比這裡都要美麗,藍色的大海,白色的沙灘,海邊茂密的原生態松林,松林裡無數可愛的小動物,還有高高的山崗,可以眺望大海的邊際……”柳月在我耳邊發出囈語。
我扭轉頭,看到柳月正託着腮,入神地跟隨我剛纔的目光,看着窗外。
我猛然想起,柳月的家鄉在蒼南,溫州蒼南縣。
到了溫州,不就等於到了柳月的家鄉嗎?
“你……打算不打算回家看看?”我看着柳月,輕輕地說。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跟隨柳月去她的老家,去她留下美好童年的地方,去看看柳月的足跡,看看柳月曾經的歡笑。
柳月沒有回答我,用一種猶豫不決的眼神看着我,一會笑了笑。
“這幾天你怎麼沒有給小許打電話?”柳月問我。
“打了!”我回答。
這幾天,晴兒每天晚上都到辦公室等我電話,我忙完工作之後,就用賓館裡的電話和晴兒簡單聊一會。
當然,我答應晴兒給她寫信的事也沒有食言,每到一個城市,我都會寫一封信,寄到江海大學外語系。
“什麼時間打的啊,怎麼沒用我手機呢?”柳月看着我,輕笑起來:“是不是有什麼悄悄話怕我聽見啊……”
“不是,小許不讓我用你手機打,說手機費用太高,浪費你的手機費,她心裡過意不去……”我說。
“哦……小許可真細心,你可真聽話……”柳月說了一句,語氣裡有些失意和失落的成分。
車子快到溫州,秦科長回頭對大家說:“這些日子大家採訪非常辛苦,柳部長很體諒大家的辛勞,到溫州後,咱們的採訪行程只有一天,也就是明天一天,後天,大家集體放假,自由逛街,去市場購物……”
大家一陣歡呼,尤其是電視臺的主持和廣播電臺的女記者,都是逛街的狂熱愛好者。
“我要去服裝市場買衣服,聽說溫州的服裝式樣最多,價格最便宜……”
“我要去買首飾,這裡的首飾做工也很精巧的,同樣價格很低的,比咱們那裡的批發價還便宜……”
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地說着。
“你們女人啊,就知道買衣服,買首飾,沒出息,”電視臺扛機子的記者說:“我啊,這次出來腦筋被開發了,我要學着做生意,我要去批發市場買磁帶,這裡的磁帶聽說價格很低,帶回去在我們那裡的夜市上賣,價格可以翻一番……”
大家一聽,都笑了,柳月回頭看着那記者:“你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挺快啊,現學現用,這採訪還沒結束,腦筋就換過來了……”
“柳部長,給我們放假一天,我們去逛街,你幹嘛?”
“我……”柳月猶豫了一下:“我還沒想好呢……”
“沒想好,那就和我們一起去逛街買衣服吧,你的眼光好,替我們參謀參謀……”兩個女孩子向柳月發出邀請。
“呵呵……”柳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柳部長給你們放假,你們只管去玩,柳部長是領導,幹什麼自有安排,那裡有問領導幹什麼的?大膽犯上……”秦科長半真半假地回頭說。
柳月又笑了笑,沒說話。
“江主任,你打算去哪裡玩?不會也跟着這位去販磁帶吧?”電視臺的女主持問我。
“我……我也還沒想好……”我的大腦空空的,竟然想不出該去幹什麼,因爲我不知道柳月要幹什麼。
“沒想好,那就跟着我們去買衣服,我們兩個女孩子,你來做護花使者,好不好?”
“我……”我吭哧了一下:“我夠嗆啊,還得整理資料趕稿子……”
“江主任此行任務艱鉅,你們就別折騰他了,得了吧,到時候,我陪你們去……”秦科長替我解了圍。
我放心了,瞥了一眼柳月,柳月正在看着我,臉上似笑非笑。
到溫州後的第一天,我們照例是緊張繁忙的採訪。
第二天,大家放假一天,一大早就結夥出去了,只剩下我和柳月。
柳月的房間和我挨着。
我正坐在房間裡看電視,柳月過來敲門:“走!”
我站起來就往外走,無須柳月多說,我知道,柳月要帶我去溫州日報社。
果然,柳月和我下樓,打了一輛出租車,去了溫州日報社。
柳月好似和溫州日報社的人都很熟悉,一見面就被盛情歡迎:“歡迎柳部長回老家看看……”
聽着這句話,我的心裡一陣溫暖,是啊,這裡是柳月的老家,是她的根。
柳月一會和溫州日報社的人快活地用溫州話聊起來,我站在旁邊,竟然一句也聽不懂。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柳月說南方方言,覺得怪怪的。
接着,大家換用了普通話交談,開始切入正題,座談經驗。
在溫州日報的考察進行了一個上午,在溫州日報同行的盛情挽留下,我和柳月留下來吃午飯。
雖是午宴,卻也很豐盛,都是地道的溫州菜。
我對南方菜很陌生,名字都叫不上來,柳月坐在我旁邊,每上一道菜,都給我報菜名,說出這才的來歷和講究。
南方人吃飯對座次和喝酒都不是很敬酒的,特別是喝酒,大家隨意自由喝,不像北方,一個勁兒勸酒,不放倒對方就是不夠盛情。
我開始頗不適應,動不動就給對方敬酒,敬完酒就乾杯,結果弄得對方老是勸我不要幹掉:“江主任,隨便喝了,我是隨便喝的了,你也不要幹掉了,喝多了,不好的了……”
主人勸客人不要多喝,我還是頭一次遇到。
柳月坐在我身邊,看着我出洋相,嘴巴憋不住要笑,好不容易忍住,就給我夾菜。
大家隨意地喝酒,邊喝邊聊。
看得出,柳月的心情很放鬆,喝酒也很放鬆,自個兒自斟自飲喝了好幾杯白酒,白皙的臉龐涌出一片紅暈。
飯後,我和柳月告辭,離開溫州日報社。
還有一個下午的時間,我不知道柳月將作何安排。
站在馬路邊,柳月的身體輕微地搖晃着,眼神怔怔地看着天空,突然好似下了決心,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和我上車一起坐在後面,然後她用溫州話和司機說了幾句,司機點點頭,開車出發。
走了半天,出租車一直向南,竟然駛出了市區。
“我們這是去哪裡?”我問柳月。
“去我的家鄉,我的老家蒼南縣江月村。”柳月看着我,慢晴兒地說着,她的臉色依舊紅撲撲的,嘴裡說話的時候,吐出淡淡的酒氣,帶着一股好聞的香味。
我一愣,隨即心裡一陣狂烈的激動,我竟然真的和柳月一起回她的家鄉了!她的家鄉在蒼南縣江月村,這名字真好,正好把我的姓和柳月的名組合起來,難道冥冥之中這是天意?
出租車沿着沿海公路一直向南,沒有進蒼南縣城,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路兩邊的山多了起來,樹林也鬱鬱蔥蔥,很茂密。
車子開始在山路上蜿蜒曲折前進,路邊不時閃過零星分佈的農家屋舍,不時可見古老的竹樓。
又走了30多分鐘,柳月讓出租車停下來,對師傅說:“你在這裡等候。”
然後,柳月轉臉看着我:“到了!”
“到了?”我看着窗外,路西面是高高的山崗,路東面是一望無垠的大海,還有海岸線上綿延的低矮的松林,在松林裡露出一座白色的樓房,其他再也看不見什麼,這就是柳月的老家江月村?怎麼看不見村子呢?
“是的,到了。”柳月淡淡地說着,下了車。
我忙跟着下車。
柳月下了車,面向西面的山崗,默默站立了一會,然後轉臉,看着大海,深深呼吸了一口,輕輕地說:“多麼寬廣的胸懷……”
我站在柳月身邊:“這裡怎麼沒有村子?”
柳月沒有立刻回答,沿着小路緩緩前行,一會走進了低矮的松樹林。
松樹林裡很靜謐,不時傳來鳥兒的鳴叫聲,還有海風吹來的低嘯聲。
柳月走了一會,停住腳,指着前面一片殘垣斷壁:“這就是江月村,這就是我的家鄉……”
我舉目望去,樹林和雜草之間,若隱若現露出蒼白的斷壁,顯出十分的破落,在烈烈風中,又顯出幾分蒼涼。
“這”我的心裡一個勁兒地往下沉:“這裡怎麼會這樣?”
“這個村子很小,總共有17戶人家,雖然很小,但是卻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江月村,聽我媽媽說這村子本來沒有名,很早之前,一位詩人經過這裡,看到大海上皎潔的月亮,感受着附近這條江水的滾滾入海,就取名爲江月村……在他爲本村取名的那一天,我正好出生,爸爸媽媽就爲我取名叫月兒……”柳月繼續慢慢前行,輕輕地說着。
我注視着這久遠的文物一般的被埋沒的江月村,聽着柳月的敘述,心裡一陣感慨。
“後來,隨着氣候的變化,我們這裡的颱風越來越多,那一年,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颱風襲來,將我的爸爸媽媽弟弟,還有江月村的全體漁民,席捲而去,只剩下一個在鎮上讀書的我……”柳月的聲音沉重起來:“從那一年起,江月村這個地名就從地圖上抹掉了,不復存在,而我,作爲這個村子唯一倖存下來的人,也漂流到了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