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想逼死哀家嗎?”
壽康宮殿內,太后一臉怒容的坐在軟榻上,滿目悲愴的看着下首處靜默不語的嘉元帝。
“母后,您何出此言?”
眸中微現不喜,想到那是生他養他的母親,嘉元帝又壓下了怒氣。
“哀家壽辰已過,讓傾城回漠北去,你說她獨自一人,在漠北無長輩疼惜,先皇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好,那便讓她在京裡安頓下來,可你瞧瞧,如今外頭都傳成什麼樣子了?我大宋的公主,什麼時候有這麼恬不知恥的?”
越說越氣,太后怒目瞪着嘉元帝道:“得了重症的那人若是她,皇帝你爲她張貼皇榜遍尋名醫,哀家也認了,到底那也是先皇的骨血。可如今,得病的是她嗎?全無臉面可言的一個賤民罷了,皇帝,你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想到傾城公主以命相逼,不救那人她就即刻回漠北去的情形,嘉元帝的心裡,有些被要挾的悶氣,可是,最終,他還是應下了。
如今,京城裡謠言四起,竟隱隱有人說,是太后得了不治之症,所以宮裡才貼出了皇榜。
雖身體不適,卻也沒到臥牀不起需要遍訪名醫的地步,太后從宮婢口中得知外頭的傳言時,當即眼前便一黑。
太后甚至覺得,傾城公主是她命裡的剋星。
當年,柔貴妃懷着傾城公主時,先帝便每日前往柔貴妃的寢宮噓寒問暖,倘若她十月懷胎生下一名皇子,嘉元帝怕是沒那麼容易能登基。
可是,也正因爲生了公主,柔貴妃愈發受寵,因爲她,當年還是皇后的太后,心裡比喝了黃連還要苦。
及至後來,傾城公主越長越酷似柔貴妃,太后心裡的恨意,便盡數轉移到了她身上。
可不知曉那小女孩兒是什麼妖孽託生的,小小年紀就防範心極強,宮裡大大小小的算計,卻都沒傷到她一絲一毫,每每對上她那雙清澈的眼眸,看到她眼睛裡透露出的那種洞察世事看透人心的滄桑,太后都覺得心驚不已。
本想着,自己養她那麼多年,沒有生育之恩也有養育之恩,可不成想,她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絲毫不記得自己的好。
從漠北迴來的那一日,她來壽康宮拜見自己,穿着的,便是當年柔貴妃初次進宮穿着的那身衣裳。
太后以爲,幾十年前的事,她早已忘了,可看到一身淡粉色衣裙鮮嫩的像個花骨朵兒一樣的傾城公主衣袂飄飄的緩緩走來,太后才發現,一切都清晰可見。
每見她一次,太后就能想起從前刻意遺忘的舊事,這一個多月,是太后過得最難受的日子,柔貴妃的一顰一笑,先帝看着她的深情目光,還有……臨死時她不忿的眼神。
好幾次半夜從夢靨中驚醒,太后都覺得,黑暗中,似是有一雙眼睛在注視着自己。
歷朝歷代,後位上的女子,哪個手上不是沾滿了鮮血?爲了兒子能成爲太子,再順理成章的登上帝位,爲了鞏固母族的勢力,她做的一切,都是可昭日月的,沒有誰能奈何得了她。
可無論怎樣安慰,她的心裡,始終有那麼多的惶恐,她不敢想,百年後,她該如何去見先帝,她更擔心,柔貴妃會化成厲鬼來尋她。
爲此,太后甚至請了得道高僧去帝陵唸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經文,將柔貴妃永生永世的鎮壓在那裡,便是化成鬼,魂魄也不得邁出帝陵一步。
可是,壽誕那日,傾城公主當衆獻上的那支舞,又讓太后驚的失了三魂。
那支舞,是先帝薨逝前,柔貴妃在先帝面前跳的舞。
先帝是含笑而亡,而柔貴妃,自然不是。
可那支舞,當時見過的人屈指可數,而那時,傾城公主才十歲,她又是從何得知,還跳的絲毫不差的?
越往深處想,太后就成日成夜的無法入眠。
太后不敢想下去。
像當年將她遠嫁到漠北去一般,太后想把她打發的遠遠兒的,嘉元帝不同意,母子二人僵持了這麼多天,太后的一顆心,也如冰凍了一般的絕望。
“你別忘了,她是你的妹妹,而哀家,是你的母后。”
渾身透着一絲無力,太后衝嘉元帝擺了擺手,站起身步履緩慢的進了內殿。
寒風從殿外吹進來,厚重的布幔便輕輕的擺動起來,嘉元帝的面前,卻一片縞素,那個同樣一身縞素的女子,明明眼中盡是絕望,可脣邊卻帶着從未出現過的絕美笑容。
喃喃的說了幾句什麼,她喝了路嬤嬤遞過的酒水,顫顫巍巍搖搖晃晃的朝前走着,倒在了先帝的棺木前。
人人都說,柔貴妃對先帝一往情深,不忍天人相隔,可只有他知曉,那個女子的眼中,是如何的不爭,和認命。
他喜歡她,可是他不能爲她報仇,因爲害死她的人,是他的母親。
那個被姐妹們嘲笑是布偶公主的傾城,什麼時候都清清冷冷的,極難看見她的笑臉,可是,她越長越大,也越來越像柔貴妃,他暗下決心:這一世,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是什麼人,都不能傷害她。
可是那年,太后賜婚,要把她嫁給漠北大將軍府那個據說性格暴躁還有斷袖之癖的少將軍時,她在自己面前哭着祈求,而自己呢,卻不能護住她。
那是的他,剛剛親政,怎麼能夠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可是,如今,他是大宋的皇帝,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只要她要,傾其所有,他也一定會給。
天色漸暗,遙遠的天邊,嘉元帝仿若看到了女子欣慰的笑容。
宮牆上的皇榜,因爲高額的賞金,和進入太醫院供職的誘/人條件,頓時在京城裡沸沸揚揚的傳播起來,那些大藥坊和醫館裡有些名號的大夫,各個摩拳擦掌的準備着,可到最後,卻都沒了音訊。
落敗而歸的那些大夫,嘴緊的蚌殼兒一般,無人能探出話來,最終,到底是太后病了,還是宮裡的哪位貴人得了不治之症,無人知曉。
怡心苑裡,白瓔珞卻愈發篤定,白義得了絕症。
先不說宮裡的那些御醫是天底下醫術最好的,只揭了皇榜進了宮,又被隱秘的從宮裡送進傾城公主府的那些大夫,都是京城裡名聲響亮的。
可就連那些人都被遣送回府了,這天下間,還有什麼人,能治得了這樣的病?
沒幾日,皇榜便空懸在那裡,再無人問津了。
“杜大夫,胎兒可有異常?”
見杜大夫靜思不語,白瓔珞有些忐忑的問道。
杜大夫笑着搖了搖頭,“夫人有些思慮過甚,睡眠不好,導致孩子在體內也有些不足之症。”
一提到“不足”二字,白瓔珞當即慌了神,“杜大夫,可有什麼救治的法子?您說,我絕不敷衍了事,您說什麼我肯定照着做。”
見白瓔珞這般緊張,杜大夫一邊將脈枕等物裝回藥箱,一邊和聲說道:“夫人莫急,胎兒並無大礙。夫人要好生休息,將養些日子便好了,但是,假若長此以往下去,孩子生下來,可能會比較孱弱。”
輕呼了一口氣,白瓔珞點了點頭,一邊催促着杜大夫開了方子,讓流蘇拿去抓藥。
生怕白瓔珞太過擔憂,適得其反,杜大夫很是耐心的又勸說了許久,白瓔珞知曉杜大夫不是故意安慰她的,才漸漸的放下心來。
沒一會兒,杜軒便回來了。
問了白瓔珞的情況,杜軒一邊送杜大夫朝外走,一邊隨口問道:“雖結識不久,可杜大夫妙手回春的醫術,卻是有目共睹的。聽說皇宮裡貼出了皇榜,杜大夫爲何不去試一試?即便不爲了賞金,若是能進了太醫院,也是光宗耀祖的美事呢。”
兩人漸行漸遠,杜大夫答了什麼,白瓔珞沒聽,可杜軒的話,卻讓白瓔珞心中一動。
前世時,公主府最受寵的郎君,據說便是排行第三的三公子,大抵就是如今的白義。
白義因病早逝,傾城公主心中萬千愁緒無處排解,所以纔去了小山寺,繼而,在山下遇見了相貌與白義一般無二的杜軒,導致白家小院裡慘案的發生。
這一世,眼看如今白義確實是重症在身,而傾城公主卻已經知曉並見過了杜軒,倘若白義死了,傾城公主會不會把心思打到杜軒身上來?
答案不得而知。
可白瓔珞卻堅信,倘若白義不死,他依舊是公主府最得傾城公主喜歡的三公子,那麼,杜軒就要安全的多了。
白瓔珞的心裡,已然有了想法。
將杜大夫送到大門處返身回來,杜軒甫一進門,就被白瓔珞追問起來。
“他沒說爲什麼不去揭皇榜,不過我猜着,他許是覺得那麼多大夫都無功而返,他去了也是無濟於事。不過,我瞧着他還是有些期冀,想去試一試,只不過還沒下定決心罷了。”
杜軒說道。
很能理解杜大夫的想法,白瓔珞笑道:“對未知的病症,做大夫的,總會想去試一試的。不若,我們舉薦杜大夫去,大不了就是失敗了,無功而返罷了。即便那樣,他又不是第一個失敗的人,不會被人笑話的。”
“舉薦?”
對白瓔珞的熱心,杜軒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