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娘,我們和離吧。”
“珞娘,我……我只是希望,你和孩子能平安無事。”
“珞娘,即便我們能逃脫開她,我們能逃到天涯海角去,可是,爹和娘,還有姐姐姐夫她們該怎麼辦?再說了,難道讓我們的孩子也跟着我們顛沛流離,四處躲藏一輩子,連故土都不敢回來嗎?”
“珞娘,聽我的,我們就假作是爭吵了,然後你帶着爹和娘去羅洲外祖家,總之,能走多遠走多遠,到時候,我會想辦法擺脫他們,然後往羅洲的方向去追你們,珞娘,你放心,這一世,我總不會讓你和孩子遠離我,我們一家人,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珞娘……”
或悲痛或沉着的語氣裡,滿含着男子對妻子的深情與眷戀,夢裡,珞娘甚至還能看到夫君眼角的淚光。
“好,軒郎,珞娘聽話,珞娘會去羅洲等你,別讓我們等太久,好嗎?我們說過,要一起迎接孩子的出生的。”
心裡那般沉重,可爲了不讓夫婿擔心,珞孃的臉上,滿是輕鬆。
卷着包袱跑遠後,看着遠處那急速駛來的馬車,珞孃的心裡,卻空落落的。
甩了甩頭,珞娘有些懊惱的自言自語道:“你該對他有信心的,他是你的良人,你們在菩薩面前發過誓,在月亮面前許過願,這一世會白頭偕老的。”
說着,珞娘裹緊了包袱朝遠處跑去,一隻手,緊緊的護着小腹。
雖才兩個月的身孕,可她能感覺的到,那兒有個小生命,似春天樹梢上剛抽了芽的小樹葉,在慢慢的成長着。
白家二老住在珞孃的長姐白秀家,一家人正和樂的做着午飯,聽了珞娘顛三倒四混亂不清的話,顧不得追問再多,紛紛收拾起了行李,院子裡,雜亂的擺了好些箱籠,門前,姐夫李大壯正套着驢車。
只覺得耳朵一陣悶響,門前響起了一羣急促的馬蹄聲,繼而,院門被大力踢開,進來了一羣黑衣人。
姐姐姐夫的呼救聲還未發出,就倒在了血泊裡,爹和娘直到死了,一雙眼都死死的瞪着面前的那些人,珞娘卻突然發不出一絲聲音了。
渾渾噩噩的,就看到了她最愛的軒郎。
可是,下一瞬,便連軒郎也倒在了她懷裡,心,碎了一般的痛起來。
眼前,只記得那張絕美的容顏,珞娘緊緊的抱住夫婿,任憑那隻利箭穿透兩人的身體。
“蒼天在上,珞娘以血爲咒,在此立誓,便是化作厲鬼,也絕不會放過你們,你們,會有報應的……”
……
女子淒厲的詛咒聲被風吹起,不一會兒,整個天空都卷着雲壓了下來,小院裡的慘狀,就被掩在了黑暗中。
白瓔珞睜開眼睛,大口的喘着氣。
身上的褻衣,已經都被汗水浸溼了。
“珞娘,你怎麼了?”
屋裡的燈早已點燃,杜軒一臉關切的看着白瓔珞問着,一邊,取來了帕子爲白瓔珞擦拭着額頭上簌簌滑落的汗。
“我……我做了個噩夢。”
白瓔珞聲音黯啞的說道。
這個夢,白瓔珞幼時便已夢到過許多次,每每驚醒,夢裡的那些事,都會一幕幕的在眼前閃現,讓白瓔珞後半夜無法再入眠,只能坐在牀上等天亮。
才幾歲的她,常常從夢中驚醒,然後,便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加上夢醒後她臉上驚懼的表情,曾一度被二房視爲惡鬼纏身。
很長一段時間,白瓔珞的身邊除了乳母宋媽媽和流蘇流鶯,再無人敢靠近,怡安閣在靖安侯府,冷寂的儼然後院的柴房。
直到有一次,白瓔芸做了噩夢哭醒,二夫人請了道士來秋然軒作法。
裝神弄鬼的一番作弄過後,那道士說,是白瓔珞命格太硬,剋制住了白瓔芸,纔會將她的噩夢轉給白瓔芸。
白士鳴和柳氏早死,二夫人一直都覺得是白瓔珞命格太硬導致的,所以,請來的道士那般說,二夫人深信不疑。
不知道那道士跟二夫人說了什麼,那之後,二夫人對白瓔珞的態度好了許多,可是,有一次,發着高燒的白瓔珞撒着嬌不肯喝藥,藥碗被打碎在地上,流鶯抓來給白瓔珞解悶的小貓只舔了幾口,一下午便神色懨懨的的窩在白瓔珞身邊不愛動彈,白瓔珞才發現,當了太久的小孩子,她連最基本的警戒心都丟了。
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的應對着,白瓔珞才平安的長大,藉着偶爾的小聰明,讓祖父祖母對她關懷備至,及至搬進蘭心閣。
那之後,日子從未有過的舒心,噩夢更是一去不返,可時隔了這麼久,一副畫像,便讓白瓔珞重新回到了那個她不願意想起的夢靨中。
“沒事,快睡吧,明兒你還要早起呢。”
強打起精神安撫着杜軒,白瓔珞有些睏倦的合上了眼。
光亮消失,感覺到杜軒小心翼翼的躺回自己身邊,白瓔珞睜開眼,看着黑暗的屋子,發起了呆。
宋斐然婚房裡的那副屏風,一看便知是宮裡的畫師繪製的。
屏風上的那些女子,都是宮裡的妃嬪,其中,皇后和蕙妃赫然也在其中。
畫裡的皇后比之如今年輕幾歲,身旁,那時位份應該還不是太高的蕙妃正指着花圃裡一株開的正好的牡丹花對皇后說着什麼。
而遠處涼亭裡那個神態慵懶的女子,便是前世時想要搶佔杜軒的那位公主。
白瓔珞不得不承認,畫裡也好,現實中也罷,那位公主容顏絕美動人,實在稱得上是傾國傾城,便是同爲女子,白瓔珞看着畫裡的她,也有一絲窒息的感覺。
那樣動人心魄的美,讓人心悸。
她只不過那樣慵懶的靠在廊柱邊打量着亭子外面的大好春/光,就讓人不由自主的將目光都彙集在了她的身上,若是見了本人,不知又是何等驚豔的場景。
胡亂思忖着,不知過了多久,便聽得外屋悉悉索索的響了起來,想必,是流蘇等人起身了。
白瓔珞合了眼,躺了沒一會兒,杜軒動作輕柔的掀開被子穿戴起來,牀幔落下,還聽得到他悄聲囑咐沉香幾人莫要吵醒她。
許是知曉白瓔珞沒睡好,如幼時在靖安侯府一般,流蘇在牆角的銅爐裡撒了一小撮檀香。
寧靜悠遠的味道在屋子裡飄起,白瓔珞只覺得眼皮一重,頓時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午時。
一連幾日,白瓔珞都睡的不踏實,不是半夜驚醒,便是喚着“軒郎”被杜軒從夢中喚醒,對上他關切的目光,白瓔珞卻一個字都不敢說,只得用做了噩夢搪塞過去。
崔婆子做的一手好膳食,自打被派到狀元府來,每日只負責白瓔珞的膳食,調養了近兩個月,白瓔珞已比從前豐腴了幾分,可是,做了噩夢這才幾日的功夫,白瓔珞又瘦了回去,下巴尖尖的,愈發顯得眼睛大了幾分。
尤其半夜驚醒的那一瞬,看着她眼裡盡是恐懼,杜軒的心裡針扎一般的難受。
“明日我去告一日假,陪你去苦寒寺燒一柱香吧,可好?”
將白瓔珞攬在懷裡,杜軒動作輕柔的撫着她的背道。
心中知曉癥結何在,白瓔珞搖了搖頭,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白瓔珞輕聲說道:“我央了孫姐姐陪我去吧,左右她也快出嫁了,我都好些日子沒見她了。”
第二日一早起來,白瓔珞給孫妍彤下了帖子。
孫妍彤的親事,去歲就定下了,男方周雲清,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周國公府嫡支二房的嫡次子。
婚期原本定在了今年的二月,可週雲清的祖母去世,照例要守孝一年,兩人的親事就這麼耽擱了,被改在了第二年的六月初九。
爲着此事,皇后娘娘還尋了機會下懿旨撫慰了孫妍彤一回。
午後,延平伯府的馬車來,白瓔珞和孫妍彤出了城門,朝苦寒寺去了。
“夫婿疼寵,長輩愛護,還不用立規矩,又有了身子,所有的好事兒都攤在你一人頭上了,你竟然還做噩夢要去廟裡燒香祈福,聽着都招人恨。”
馬車裡,孫妍彤笑盈盈的打趣道。
白瓔珞抿嘴笑着,頗有些無奈的抱怨道:“噩夢這樣的事,又不是我求來的,我能怎麼辦?”
想想也是,孫妍彤打量着白瓔珞眼睛下面那脂粉都蓋不住的烏黑眼圈,安慰着她道:“一會兒到了菩薩面前,心誠一點,好好給菩薩磕幾個頭,菩薩定會保佑你的。”
相識三年多,孫妍彤的單純一如既往,她從不會把簡單的事情想複雜,這也是白瓔珞喜歡和她在一起的原因所在。
兩人說笑着,午時便到了苦寒寺山門前。
用了素齋,又休息了一會兒,白瓔珞便和孫妍彤攜着手去了正殿。
燒了香,磕了頭,許了願,看着寶相莊嚴的觀世音菩薩,白瓔珞心裡喃喃的說了許多話,再擡眼,隱約看着菩薩的臉上透出了幾分笑意,白瓔珞也綻開了一個舒心的笑容。
“累了吧?去齋舍坐一會兒我們便下山吧,要不然等太陽落了山,就要冷了。”
孫妍彤攙着白瓔珞起身,一邊朝外走一邊說道。
白瓔珞點頭應下,兩人轉身朝苦寒寺後院走去。
經過方丈大師的齋舍時,便見院門口有四人守着,筆直的身形,嚴肅的面容,昭示着內裡那人尊貴的身份。
不想招惹是非,白瓔珞和孫妍彤相視一眼,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可說來湊巧,那院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內出來了一個白衣女子,白瓔珞和孫妍彤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頓時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