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不堪言的規矩學了沒幾日,便在白瓔芸的身上看到了顯著的變化。
原本的她性子急躁,對人對事最沒有耐心,便是賞花這樣的美事,她人雖不動,一雙眼睛卻不耐煩的四處轉,讓身邊的人也覺得心煩意亂起來。
可如今,再到慶安堂請安,她也能像白瓔珞一般乖巧的一坐半天不說話了,面上的表情,也始終如一的柔和,靜靜的看着周遭的大人說話,從未有過的恬靜。
事後,聽白瓔珞說了華嬤嬤的教導方法,白老太太笑道:“也只有宮裡的教養嬤嬤,才能治得了她,如今,也算是塞翁失馬吧,但願能將她的性子改改,否則,若還是從前的個性,嫁了人,還有她的苦頭呢。”
起初的幾日,白瓔芸大錯沒有,小錯不斷,可華嬤嬤的耐心卻像是無窮無盡,一個動作,只要白瓔芸錯一次,便罰她重複做五十次,白瓔珞跟着一起做二十次。
可別小看這五十次,前二十次,白瓔芸還勉強能應付的來,可後來,動作便漸漸地慢了起來,及至到了四十次以後,一舉手,一擡足,或是一個福禮,都能讓她頭冒冷汗。
罰的次數多了,體力跟不跟的上且另說,白瓔芸的精神,已經像是支撐不住了,及至後來,則越錯越多。
僅三日的功夫,白瓔芸便瘦了一圈,再細細打量起來,倒似是褪去了從前的嬰兒肥,多了幾分少女的嬌弱之美。
白瓔芸也不是那麼容易便屈服的人,第一日被罰的次數多了,她便臉色鐵青的說身子不適,希望華嬤嬤能通融少許,允她回去歇息片刻。
華嬤嬤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意味深長的丟下了一句“我教養過的公主小姐們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五小姐卻是這當中最嬌貴的呢。”
說罷,華嬤嬤轉身出了芮淑閣。
華嬤嬤這樣的人,在宮裡服侍過太妃,只要她不開口,宮裡定然會好好的奉養着她直到終老。
即便是出了宮,華嬤嬤一句話,也是有些份量的。
去歲冬天,長門街上有人聚衆鬧事,帶頭的便是那些地痞無賴,將一個做小本生意的店鋪掌櫃給打傷了。
掌櫃的不依不饒,養好病後一紙訴狀將帶頭的那人告到了官府,可那些無賴都是狗仗人勢,若不是有人在背後撐腰,豈敢在街上鬧事?最後是什麼結果,不言而喻。
圍觀的百姓搖頭嘆息,心裡都十分同情那個掌櫃的,可峰迴路轉,案子的結局,卻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那些無賴,竟然認了罪,不但賠了醫藥費,還將砸壞的店鋪修繕一新,重新開張那日專門上門致歉並賀喜開業大吉。
事後,人們一打聽才得知,那掌櫃的,竟然是趙公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遠方侄兒,而那位趙公公,雖是泰和殿從前的首領太監,可如今人都已死了,誰能想到,還會有這樣的餘蔭?
華嬤嬤的話說的隱晦,可白瓔芸也不是那蠢笨的,當然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
回頭若是傳出,靖安侯府的五小姐,比宮裡的公主還難伺候,莫說是已經訂下的那門親事,便連從前和她交好的那些小姐,怕是自此以後都要遠遠的避開她了。
心中又是氣又是恨,白瓔芸腳下一步都沒敢動,半個時辰後,華嬤嬤再回來,看到的便是態度更加恭謹的白瓔芸。
第二日開始,白瓔芸便拿出了十二分的認真和仔細,唯恐有什麼地方做錯又受罰,形勢便一日好過一日。
下午的繡藝課,白瓔珞完成最後一針的時候,再看着面前的那副帕子,臉上的笑意,便怎麼也抑制不住的滲了出來。
一直繡不好的雙面繡,失敗了無數次,如今有姚夫子從旁指點,終於成功了。
看着姚夫子欣慰的面容,和白瓔芸嫉妒中摻雜着羨慕的不甘,白瓔珞做出了孩子纔有的動作。
跟姚夫子告了假,白瓔珞捧着繡好的那方絲帕,提着裙裾朝慶安堂跑去。
倘若柳氏還在,此刻白瓔珞急着想要與之分享喜悅的,便該是她了吧?
慶安堂正屋門外,一個小丫鬟坐在臺階上打瞌睡,白瓔珞欣喜的叫了聲“祖母”,便順着掀開的屋簾衝了進去,和屋內要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面前那人朝後一個趔趄,急急的穩住身形,一邊,還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來扶住撞上來的人,待到看清是白瓔珞,又急急的收回了手。
擡眼看清站在面前的人,白瓔珞的臉頓時如煮熟的蝦子一般紅透了。
“杜……杜公子,抱歉,我,我沒看到你。”
結巴着,白瓔珞一臉求助的看向上首處的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
驚訝過後,白老太太一臉好笑的衝杜軒擺了擺手,“看吧,老太爺讓你多坐會兒,你偏急着走,要不然,我們家珞姐兒能撞上來?”
“都是學生的不是。”
將錯誤攬在了自己身上,俊臉微紅的杜軒轉過身衝白瓔珞深深一拜,“都是杜軒莽撞,累的六小姐受了衝撞,還望小姐勿怪。”
急急的擺着手,白瓔珞羞窘的說不出話來,站在白老太太身側,恨不得把頭埋在她懷裡。
白老太爺知曉孫女此刻的心情,解圍一般的,喚了杜軒朝書房去了,待到簾子落下,白瓔珞才大口的喘起了氣,“祖母,他怎麼會來?”
嗔怨的看了白瓔珞一眼,拉着她坐在身旁,一邊又招呼了秋紋沏碗溫茶送來,白老太太笑道:“今兒是青松書院沐休的日子,他來給你祖父請安。”
說罷,白老太太一臉不解的問道:“這會兒,你不是在姚夫子那兒上課嗎,怎麼跑回來了?不是犯了錯害怕受罰,躲到祖母這兒來了吧?”
“祖母……”
不依的撒着嬌,白瓔珞獻寶一般的將自己那方雙面繡的帕子取出來遞到了白老太太手裡。
正面是一片青翠的竹林,林子中央,一條石徑小路蜿蜒着漫到了深處,而近處的青竹,竹節清晰,嫩綠蒼翠。
反面,則是一面拱橋,橋下盈盈的水面上,還盪漾着一帆小舟,烏篷上,一個斗笠歪七扭八的掛着,彷彿小船輕輕一晃那斗笠就會掉入水中一般,一眼望去,撲面而來的江南水鄉氣息,讓人不由的神往起來。
從針腳來看,還有些生疏,可就第一幅雙面繡而言,這樣有情有景有古韻,已實屬難得了,也怨不得她會這般開懷喜極。
“是拿給祖母瞧瞧,還是送給祖母了?”
翻過來複過去,白老太太看的愛不釋手。
白瓔珞扭捏起來,“等珞兒的繡藝精進了,自當繡一副好的給祖母,這個拿出去,人家不但會覺得珞兒繡藝不精,捎帶着還以爲祖母眼光不濟,只知道一味的覺得珞兒好呢,平白給祖母丟人。”
白老太太笑的愈發和藹。
輕嘆了幾口氣,白老太太將帕子塞回白瓔珞手裡道:“祖母的珞姐兒這般能幹,將來,也不知誰家有福氣得了去?”
“祖母……”
原本以爲白老太太醞釀了半天要說什麼誇她的話,結果竟是扯到了自己的親事上,白瓔珞臉上剛剛褪去的紅暈,又再度瀰漫起來。
知曉女孩兒臉皮薄,白老太太再未繼續往下說,問了秋紋時辰,眼看着姚夫子那兒的課程也快結束了,便沒讓白瓔珞回去,差秋紋過去打了招呼。
既如此,白瓔珞索性安下心來,洋洋得意的跟白老太太講起了自己繡成了雙面繡的千辛萬苦,略帶誇張的哀怨表情,成功的逗的白老太太開懷大笑了許久。
喝茶吃糕點的功夫,白瓔珞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青松書院的月度考覈過後,杜軒頓時成爲書院裡風頭無二的人物,白進嘯和白進舉素來對他不喜,便將那些真的假的有的無的,都在白老太爺和靖安侯面前說了,如今,連白老太爺也擔心起來,生怕杜軒到京城後沾染上了那些不好的習氣。
其中一個傳言,便是說杜軒在白家莊有個未婚妻,在京城某處還有相好,否則,他身上那些簇新的衣帽鞋襪又是從何處而來。
對於後者,白瓔珞絲毫不擔心,她相信,杜軒不是那樣的人。
可前者,白瓔珞一無所知。
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白瓔珞輾轉反側一夜未眠,白日裡,白瓔珞甚至想,讓流鶯託白家莊的熟人去打探一番。
待到冷靜下來,白瓔珞纔打消了這個念頭。
無數次,心煩意亂的時候,白瓔珞都藉着從前墨柘夫子說過的那句話安慰自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可是,說是如此說,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說,只要一想到杜軒興許早已訂了親,白瓔珞就覺得,一顆心空落落的,像是大海中失去了方向的船隻,讓她不自禁的惶恐起來。
近一個月沒見,白瓔珞的心,便如井裡的吊桶一般,七上八下的。
此刻,再見杜軒,白瓔珞便愈發緊張,那個疑問,也像是隨時要從口中跑出一般,讓她有些說不出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