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就當是爲了我!”那天,她在長春花之地說的話再度浮現在他的腦中,如今回想起來,卻恍如隔世。黯然心殤之時,他覺得,或許長春花之地的相遇,纔是他們在現實世界裡的初見,之後,便化作訣別,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他反而羨慕起她來,她死了,依舊殘留着一絲魂魄,他死了,世界將抹除他存在的一切痕跡。
他又想起,冥王對他承諾過,只要任務成功,便給他一次復活艾茜的機會。此時想來,這個承諾是多麼的虛無飄渺啊!
“我會活着!”他鄭重說道,不像是對戰鬥的宣言,更像是對事實的陳述。
這不是狂言,只是一個結論,一個經深刻思考得到的結果。他知道,血脈之力屬於冥王,在潛意識邊緣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頂多只能發揮十之一二。雖兩人的精神力量經過潛意識邊緣的無限倍放大,克洛諾斯已經強上他不少,但對方畢竟是殘魂,因此歸根到底不過是半斤八兩罷了。他想,如果他能發揮出全部的血脈力量,那麼取勝又有何難?
於是,他決定探索自己的血脈,成爲主宰自己的神。
他向前踏出一步,隨後,羣星閃耀時,他死了。
風和日麗的一天,他忘卻了前生的記憶,帶着一個家族的希望,降生倫敦城畔的柯德莊園。家族爲他安排好了一切前程,教會他作爲一個貴族領主該掌握的一切能力,同時學習貴族禮儀、英國曆史、詩歌戲劇、騎馬射箭、槍法劍術等等,甚至乃至於盜夢技術。他天資聰穎,這些東西自然一學就會,他在讚美與期待中成長,逐漸褪去少年的青澀。
三十歲那年,父親邁爾斯公爵病逝,他繼承了爵位、家產,立志把家族發揚光大。
四十歲,他登上首相之位,執掌一國行政,蒞臨人生巔峰。
五十歲,他於海外掘得金礦若干,辭去首相之職,從此率領艦隊,遊歷天下,足跡遍及亞非美洲。
六十歲,他身患重病,便回倫敦修養身心。臨終之時,坐在殘陽下的靠背椅上,把家業託給侄子,便永遠地閉上眼睛。他沒有屬於成功人士的成就感與解脫感,只有淡淡的遺憾,淡淡的失落,淡淡的惘然。
不知爲什麼,這一世,他沒有娶妻生子,只是孤獨一生;也不知爲什麼,這一世,沒有莉莉,也沒有艾茜。
潛意識邊緣,雷恩靜止的心臟再次開始跳動,他看見星空面積擴大了一些,然後又縮了回去。他明白,如果戰局不能有所改觀,那麼時間將永遠站在克洛諾斯一邊。
於是,他向前再邁一步,再次閉上眼睛。
第二世與第一次的輪迴軌跡幾乎完全重合,唯一的不同,便是裡克和文斯這兩個損友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中。
第三世,也僅是大同小異,但他永遠記得,在飛艇中看見莉莉的驚鴻一瞥。雖然她之後便再無音信,然而他死時,嘴角卻多了一絲滿意而盎然的微笑。
沉默中,他邁出第四步。這一世,他不是貴族,而是乞丐,生活在簡陋骯髒的倫敦東城區,在死亡線的邊緣苦命掙扎,爲了一片救命的麪包,忽視了道德與法律,四處偷竊,大開殺戮。
這一世是黑暗的,沒有光明,宛若絕望的深淵。他內心唯一的安慰,便是常常有一個黑髮貴族女孩兒乘車而來,藍色的眼睛空澈明淨,裡面映襯着的,是衣衫襤褸、滿面血痕的他。
他忽視了正義道德,卻體味了人生百態;他拋棄了地位榮譽,卻迎來了她那如水般的沁人眼光。
他再往前踏上一步,此時的星空,僅能維持最初十分之一的面積,但不知爲什麼,卻顯得格外絢爛多姿。
第五世,他是一個古希臘荷馬時代的無名英雄,爲保護自己所愛之人而馳騁疆場,奮勇殺敵,所向披靡。然英雄人物從無歡喜結局:他浴血而亡,她含淚自盡。
星辰忽閃忽滅,雷恩危在旦夕。
第六步邁出,他成了一個睿智而瘋狂的哲人,隱居於山林之間,感悟花開花落,雲捲雲舒。在這裡,他投身於自然萬物,朝朝暮暮間,則有生生滅滅,滅滅生生。
潛意識邊緣,星空的面積僅剩下最後的倔強而不可退縮的一寸,雷恩命牽一線,這一寸,既是克洛諾斯成功佔據雷恩身體的最後一道微不足道的阻礙,也是雷恩發起最後反擊的唯一機會。
於是,雷恩邁出第七步,一步足有百里之長,徑直跨到克洛諾斯面前。克洛諾斯以爲他已黔驢技窮,強弩之末,打算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並沒有多加理會,只是加大力度,牽動着遍及整個世界的黃色光暮,向靛藍的星空發起潮水般的恐怖攻擊。在他看來,雷恩靈魂中的那一抹執念,不過是滄海一粟般的頑石罷了,他相信,漲潮之時,任何頑石都只有被乖乖淹沒在大海之中。
他們都很有耐心,克洛諾斯在潛意識邊緣以1:1000的時間比戰鬥了一年,雷恩則度過了六世人生,性命攸關一刻,他閉上雙眼,就站在克洛諾斯面前,進入了第七世輪迴。
這一世,他同樣是公爵的兒子,同樣承襲着一個家族的希望,同樣天賦異廩、聰明絕頂,同樣學習了包括盜夢在內的諸門技藝。不同的,是他這一世更加膽大妄爲,從不拘於小節,張揚肆意,好像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十七歲那年,他或許是爲了尋找海外的金山,或許是爲了追求所謂的自由,或許是爲了逃脫那沉墊墊的責任,總之,他揹着父親和家族,踏上了遠洋的航船,奔向廣闊的大海,駛向那神秘莫測的新大陸。
不料天意難測,航行不久,便有狂風驟起,電閃雷鳴,裹挾着滔天巨浪,撲向那渺小脆弱的航船,自然,它沉沒了,他也昏迷不醒,不知去向。
醒來時,他躺在一片銀色的沙灘上,就象身周已成碎片的貝殼,明顯是被海浪衝上來的。層層浪花滾滾而來,接連不斷地衝刷着他的身體,溫暖中透着清涼,宛如母親的慰藉,戀人的愛撫。
他已衣衫襤褸,黑髮浸着鹽漬的海水,顯得極度蓬亂。但他並不以爲意,反而有一種自在逍遙的解脫之感,他甚至覺得,漂泊至此,也許是命運的恩賜。
不知爲什麼,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的沙灘上,竟然有一幢樸素簡陋的小木屋,寧靜,安詳,卻又似無人居住。
因爲幾天不吃不喝,飄泊數日,他再度昏迷在了海灘上,也不知過了多久,纔再度清醒。這一次,他躺在那間木屋裡的竹蓆上,一切淡雅清新,令他心曠神怡。
竹蓆邊坐着一個陌生的女孩兒,黑髮披肩,藍眸如星,典雅清麗,風華絕代。但不知爲何,他從來沒有見過她,但她的面龐總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想要起身道謝,卻發現自己全身僵硬,動彈不得,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看着她的明眸,嗅着她身畔的清香,他沉醉其中,不得自拔。
一切皆爲永恆,他與她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有時,世界很大。你走遍天涯海角,尋尋覓覓,只爲追逐她絕色的背影,看一眼她燦爛的笑靨,然而自始至終,依舊相隔萬里之遙,哪怕擦肩而過,都已成奢望。
有時,世界很小。衆裡尋她,苦苦等待,幾年幾度,幾生幾世,你早已心灰意冷,不知所去。然而命運卻悄悄蒙上你的雙眼把你送到她的身邊,驀然回首,那人卻在海天相接處。
他眷戀上了這座無名小島,哪怕身體恢復如初,也不願就此歸去。他甚至忘記了家族,忘記了責任,忘記了新大陸,忘記了自己是誰,從何而來,又歸於何處。
他的眼裡只有她,她的眼裡也只有他。
PS:明天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