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村子受水患之苦,阿禹獨自一人出遠門想找到上游的缺口,想堵住缺口防止大水傾瀉毀掉村子,這一去就是許多年月,可惜如今村子內的人死得死,散的散,已經再無一人,我就一直在這裡等着,我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若是我都不等他的話,村子裡就沒人在等他了……”
蘇恆看着沙土上一滴滴淚水凝結成的字體,慢慢消散,然後擡頭眺望了眼奔騰的海浪,淡淡問道:“你後悔嗎。”
“不後悔,因爲阿禹是個大英雄,爲了村子裡的人,他付出了太多,我在這裡等着他,等着英雄,又有什麼好後悔的……”
“小哥兒,若是以後你能看到阿禹,請告訴他,不要再回來了,就說村子裡人都死光了,女嬌也死了,一切都沒了,沒什麼好回來的看的了……”
蘇恆詫異的扭頭望了眼:“你不是一直在這裡等他嗎,爲何又不讓他回來。”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要是看到了,他肯定會自責的……”
蘇恆聽後一陣沉默,沒有在說話,女嬌現在很矛盾,既想見到她口中的阿禹,又不希望阿禹回來看到她現在的模樣,總之,這很女人……
就像一般女人一樣,嘴上明明說着不要,可其實心裡特別想要……
“小哥兒,村莊左手邊的第三座木屋圍牆底下有一顆避水珠,只要吞食下去,可以在海水中行走自如,是當年阿禹留給我的,我一直沒用,現在我也沒機會用了,送給你吧,我現在走不動了,以後你要是看到阿禹,一定要幫我告訴他,讓他不要再回來了。”
石像上淚水沒有停歇過,化作一個個字體,蘇恆默默看完,朝着一邊的典尚看了眼,典尚立刻會意,扭頭走到村子左手邊第三座木屋旁,從破舊的圍牆底下翻出了一顆避水珠,然後恭恭敬敬的遞到蘇恆面前:“大帝,找到了這個珠子。”
蘇恆點點頭,接過珠子仔細看了看,確實有避水的效果,只是他用不到,很多修士也用不到,只要修爲到了一定的境界,大部分修士都能在海水底下行走自如,這避水珠是爲普通人準備的。
不過蘇恆沒有說出來,只是握着避水珠,看着女嬌,道:“你這避水珠我收下了,作爲答謝,我會幫你找到阿禹的。”
“謝謝小哥兒,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好人……
蘇恆默默看了女嬌一眼,被髮了一張好人卡他也沒介意,反正自己所作所爲也當得起好人二字,出道至今,有借有還,自然擔得起……
接下來蘇恆也沒有在多說什麼,和典尚一起離去了,女嬌繼續立在那裡,眺望着東海,等着她心中的大英雄。
“大帝,這個姑娘挺可憐的,癡心一片,可惜變成了一個石頭,就沒辦法救她嗎?”典尚扭頭看了眼坐在背上的蘇恆,抓了抓腦袋憨厚的笑了笑。
蘇恆搖搖頭:“這是情劫化石,世間有千般劫難,只能靠她自己去渡,外人插不了手。”
除非,將她收入封神榜內,封神榜屬於蘇恆自己創造的世界,可以無視這虛無界的一切因果循環,但是那樣就變了味道,女嬌自己也肯定不願意。
典尚又看了眼,似懂非懂點點頭,又笑道:“大帝說幫那姑娘找那個什麼大禹,現在找嗎?”
蘇恆淡淡道:“回地府,問諦聽,它應該知道大禹在哪。”
典尚聽後齜牙一笑:“好的。”
……
典尚回去的時候一股子勁,速度很快,還衝着站在酆都城樓上的鐘馗打了個招呼。
如今被世人稱爲地府捉鬼天師的鐘馗正拿着小皮鞭,冷冷看着蹲在前面瑟瑟發抖的陰魂,他看到典尚後也舉起手,揮了揮小皮鞭迴應了下,像是在發射什麼暗號……
忘川河岸,七戒從十八層煉獄走了出來,剛剛超度了一些亡魂,唸誦了幾遍往生咒,一身聖潔,白色僧袍無風而動,他面含笑容,走到看着忘川河的諦聽身旁,語氣溫和道:“大帝要回來了。”
諦聽耳朵貼着地面,擡起頭,甕聲道:“聽到了,大帝在打聽一個叫大禹的。”
七戒笑了笑:“看來你一直在關注着大帝的行蹤啊。”
諦聽扭了扭脖子,剛剛恢復的脖子被它扭得嘎嘎作響:“一日不見大帝如隔三秋,只能以洞聽的方式來表達我的思念之心。”
七戒斜睨了眼諦聽,笑道:“最近看你整日趴在忘川河邊,看着紅衣蘿不語,不知爲何?”
諦聽也斜睨了眼七戒,總覺得這和尚眼神怪怪的,它開口道:“因爲最近我發現了李飛雲的蹤跡,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
七戒一愣:“那個蜀山劍仙李飛雲?紅衣蘿一直在等的人?”
諦聽點點頭:“沒錯,李飛雲的陰魂執念很深,在世間漂流了許久,如今又回到了蜀山,還抓了一個剛出山的小蛇妖,關進了鎖妖塔。”
七戒愣然:“李飛雲不是隻剩陰魂了嗎?按理來說,應該早已忘記世間過往,爲何還會抓妖?”
諦聽一嘆:“所以才說他執念很深,生前爲了蜀山可以放棄一切,如今死了,還記着蜀山,可惜了紅衣蘿啊。”
七戒沉默了,跟着諦聽一起默默看着花海中的紅衣蘿,是一個美的不可方物的人兒,捧着鮮紅的花瓣,揮灑着。
“暫且還是別告訴她吧,這倆人的相遇就是一段孽緣,還不如一直這樣下去,有時候,不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心中留着一個念想,或許能保留住以前最美好的一刻。”七戒默默感慨着。
諦聽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認可了他的話。很難得,這個和尚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此時,這和尚一身僧袍,面色沉穩,眉宇間流露出一股聖潔味道,站在那裡,迎風而立,這般看上去,倒是有幾分得道高僧的模樣。
下一刻……
七戒掏出一根雞腿,滿嘴油膩的嘶啃着:“大帝來了。”
蘇恆從周峰的黑船上走了下來,周峰在後麪點頭哈腰的喊着恭送大帝。
七戒和諦聽看到後立刻迎了上去,和蘇恆行了禮之後,諦聽猛然扭過頭,朝着七戒的大腿就是用力一咬……
七戒吃痛一聲,看着迅速閃開的諦聽,溫怒道:“你這黑狗,這是何意?”
下了船的蘇恆也驚異的看着諦聽,心中有些擔憂,這大黑莫非是本質沒變,有些老毛病犯了……
諦聽沒理會一臉怒容的七戒,只是淚眼婆娑的看着蘇恆:“許久未見大帝,今日一見,心中過於激動,急於表達喜悅之情,所以一時間失了理智,還望大帝和七戒大師諒解。”
七戒在一旁聽着嘴皮子微微一抽,這麼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聽這黑狗喊自己大師……
蘇恆則是煥然大悟的點點頭,想起諦聽以前的種種,大黑一直都是比較忠心的,屬於那種性子直,有話就直說,急於表達內心的那種老實人,所以行動過激,做出這般舉動倒是也可以理解……
“大師沒事吧。”蘇恆笑着看了眼七戒。
七戒默默搖頭,心裡一嘆,這時候他怎麼好說自己有事情,只是這舔狗太過厲害,明明才分別了幾日,到了嘴中就變成許久未見了,關鍵大帝還偏偏就喜歡這大黑……
永遠都是趴在房樑上的幽冥鬼王默默看着下面發生的一切,從頭到尾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說的話,這兩個傢伙也沒有防範他,他以前一直認爲地府內除了大帝,最厲害的應該就是閻老頭了,如今看來,這諦聽比閻老頭厲害多了……
“想找你打聽一個人,叫大禹。”蘇恆看着諦聽,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諦聽聽後立刻趴在地上,仔細聆聽,一邊的七戒看到後也沒說話,這大黑挺能裝的,明明就是事先知道了,還裝模作樣的,弄得花裡胡哨……
諦聽側臉趴在地上,它讀懂了七戒眼神裡的含義,心裡呵呵冷笑,這和尚這輩子也只能做個雞腿和尚,一點都不瞭解上面領導的心思,什麼都讓你知道,什麼都讓你猜透了,領導豈不是很沒面子……
“大帝,大禹此時正在斷崖山下。”諦聽擡起頭,額頭上隱約間還有汗漬,嚴肅的看着蘇恆。
蘇恆點點頭,看了眼諦聽頭上的汗珠:“辛苦了。”說着,轉身離去。
諦聽聽到誇讚,朝着七戒得意的笑了笑,本來對他來說,查個人就是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情,但是它卻表現的很不容易,爲此纔得到了大帝的表揚,哪像你這個和尚,整天就知道啃雞腿。
趴在房樑上的幽冥鬼王繼續看着一人一狗鬥着嘴……
只是它起了小心思,這兩個傢伙居然隱瞞了發現李飛雲的事實,知情不報,他若是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帝,會不會得到大帝的讚賞?想到這,幽冥鬼王眼珠子一轉一轉的,似乎想到了美好的未來……
……
斷崖山,離先前那個村莊並沒有多遠,沿着一條河流,可以直通斷崖山,山下的口子正是河流的上游,女嬌所在的村莊剛好就在下游,當年大禹離村出走,就是爲了到上游治水。
在地府只歇息了短短片刻的典尚毫無怨言的背駝着蘇恆,他心裡很滿意,很驕傲,很自豪,很想大聲告訴所有人,看,大帝又騎我了……
斷崖山下,東海的分支流淌在此,海水碧綠,波瀾壯闊的海水掀起巨浪,鋪天蓋地。
大海洶涌,濤浪滾滾,向着下游傾斜而下,海水滾勢兇猛,沿岸的土地被海水侵透,混成了泥土。
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站立在海口邊,他用結實的身軀硬撐着一塊五六米高寬的巨石,巨石擋在了海水的必經之路,剛好止住了大半的海水阻力,讓海水無法肆無忌憚的像下游衝擊着。
巨石以傾斜的方式立在岸邊的土地裡,有了支點,壯漢也以此爲支點,胸口貼着巨石,不讓巨石倒下,海水每次掀起時,他的頭髮和鬍鬚都被海水打的溼潤,他不言不語,毫無怨言,只是眼神堅定,不斷的告訴自己,撐住,一定要撐住,不能海水肆無忌憚的衝下去,不能毀了村莊。
壯漢看着被阻擋一半的海口,只有另一半的海水沿着剩下的海口流淌,他眼神有些恍惚,一時間,想到了很多……
一隻鳥兒從天空遠處飛來,鳥兒有着漂亮的七彩羽毛,很絢麗,陽光下,耀眼燦爛,鳥兒有力的雙爪正抓着石頭,飛到壯漢上方時,它就會丟下石頭,以壯漢身前那塊巨石爲起點,沿着岸邊,一路丟着石頭,等石頭沒了,它就會飛走,過不了一會,它又帶着新的石子過來,如此重複……
壯漢看着鳥兒,沒有說話,只是自嘲一笑,這隻鳥叫精衛,和他一樣,有一顆執着的心,他想要治水,可是沒有好的辦法,爲了底下的村莊不被淹沒,爲了下游千千萬萬的生靈免受洪水災害,他便以身爲石,擋在了這上游的海口前。
這隻鳥似乎和這海水也有深仇大恨,他還沒來到這斷崖山時就看到這鳥兒執着的將石子投入海中,說要將東海填平,他當時笑了,這東海這麼大,海水又是流動的,石子怎麼可能填的平呢,當時鳥兒沒有說話……
後來,他以身鎮海,擋在了這海口前,鳥兒也笑道,這東海這麼大,海水又是流動的,你一個人,憑藉着一副軀體,怎麼可能擋得住海水呢,他也沒說話,只是突然明白了當時和鳥兒第一次相見時,他問的那些問題,鳥兒爲何沒有回答了……
“有人來了。”正在丟着石子的鳥兒突然停了下來,壯漢聽後也側過頭,看到一個大猩猩從遠方飛來,上面坐着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的男子,面容俊朗,正淡淡打量着自己。
“你叫大禹?”那大猩猩停了下來,落在地上,背上的男子也走了下來,身上是不符合年齡段的氣質,給了大禹很大的壓力。
大禹點點頭,疑惑道:“是,閣下是?”
蘇恆沒有回話,而是說道:“女嬌在等你,但是她讓我告訴你,叫你不用回村子了,所有人都死了,都散了。”
大禹一愣,然後瞬間明白了蘇恆話裡的意思,女嬌既然說出這話,顯然是出了什麼變故,不過她肯定還活着,只是身體上發生了什麼變化,所以不想見自己……
女嬌……
大禹輕輕嘀咕了幾聲,眼神中多了一抹柔情,然後又看了看胸前的巨石,眼中閃過掙扎,閃過痛苦,他咬了咬牙,搖搖頭:“我不能走,我要擋在這裡,下游住着千千萬萬的生靈,若是我走了,下游會死許多人,我不能走……”
“你不走,也許女嬌會永遠等着你。”蘇恆想了想說了句,沒有說出女嬌變成望夫石的事情。
大禹神色有些黯然,眼皮有些下垂,被海水沖刷了無數遍,巨大的衝擊力擊打下都沒有落淚的男人,此時此刻,眼睛居然有些溼潤了。
蘇恆看到後笑了笑,捏了捏手中的避水珠,這避水珠對自己雖然沒用,甚至說,對很多人都沒用,但是平白無故的受了恩惠,總需要做點事情償還一下,於是扭頭衝着典尚道:“去把東海龍王喊出來。”
典尚立刻點頭,朝着崖口走去。
大禹聽到後一愣,驚疑的看着典尚的背影,東海龍王?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東海龍王就是遙不可及的存在,下游這些千千萬萬的生靈們的小命可都是被這龍王爺握在手中,如今眼前這個男人嘴中說出來的話卻好像家常便飯一樣。
“東海龍王,大帝召見!”典尚站在崖口邊,大嗓門怒吼着,強烈的聲波下,整個崖口下的東海之水都被聲波擊的倒流,和後面撲來的浪花撞擊在一起,發出轟轟聲響。
大禹聽到這話,心裡有些發揪,龍王爺對他們這些常年住在下游,靠打魚爲生的人來說,那就是高高在上的神靈,甚至大於一切神靈,因爲他們就是靠海吃飯的漁民,而且他們的村莊也都靠着海邊,若是來一場大水,整個村莊都會被毀於一旦,他們平日裡,每天都要拜祭龍王爺,最怕的就是龍王爺發怒,可是這幾年也不知怎麼回事,龍王爺脾氣不太好,動不動就掀起滔天巨浪,未雨綢繆之下,他只好離開了村子,趕赴上游,最後想出以身鎮海的法子。
如今,這個陌生的大漢卻這般大不敬的呼喚着龍王爺,大禹聽在耳中,頭皮發麻。
精衛在天空中揮展着翅膀,她眼中也有些迷茫,她和東海有仇,準確的說是和東海的第一任龍王有仇,後來那老龍王死了,她心中雖然痛快,可心中還是有些慍怒,於是就起了填海的心思,以此來發泄心中的怒火,哪怕遙遙無期,永遠都沒有可能完成……
“不知大帝傳喚小龍有何事?”龜縮在龍宮的東海龍王聽到下面的蝦兵彙報之後,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上岸來,看到蘇恆後,他立刻恭恭敬敬的朝着蘇恆行了個大禮。
大禹看到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心中一直敬仰的龍王爺這個時候居然就像一個孫子一樣彎着腰,恭恭敬敬的對那個陌生男人行着大禮。
……
PS:票都被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