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再想一想這位桑姑娘在江家時對那位世交老爺子的態度,夏清語也就不怎麼懷疑了。倒是陸雲逍險些噴了茶,目光默默注視着夏清語,暗道我只以爲她是這世上最狠辣刁蠻的女人,卻不料長江後浪推前浪,如今她比起這位桑姑娘,竟是美好的了,奇怪,莫非太醫院院正這個位子上的男人,生了女兒都是這樣不爭氣嗎?
夏清語察覺到他的目光,沉默扭過頭去,心道你還看?不是你,這位桑姑娘怎麼會一次一次冒着被打臉的風險和我打賭?人家看不出你那是恨之入骨的眼神兒,可不就當成咱們倆是餘情未了呢?呸!你說這老天爺也真是愛玩人,越是相看兩相厭的,還非要往一起湊,我倒是有心告訴那桑姑娘:這混蛋就是外表長得光鮮,或許朝廷裡也算是棟樑,但對於咱們女人來說,丫就是個大殺器,凡是落到他手裡的女人,就沒有不受摧殘的,你要回頭是岸啊。可也得人家肯信啊。
正想着,便聽桑綠枝悠悠笑道:“是啊,上一次我雖輸的心服口服,可總想找機會再向夏娘子討教一下,咱們賭注就仍如上回一般,如何?”
夏清語努力回想了一下,纔想起上一次桑綠枝是輸給了自己一百兩銀子,說起來這也是個白富美,估摸着離家的時候帶了不少銀票,一百兩銀子的賭注啊,算是大手筆了。但她轉眼間又想起自己需要付出的籌碼。
雙眉微微一挑:這女人竟然還念念不忘把自己趕出江南,讓自己永遠不許回京城,多大仇啊?就非要斷人的路。一念及此。夏清語生氣了,暗道我收回先前想法。渣男配毒婦,天生一對。你不用回頭是岸了,大膽的往前走吧,擁有渣男將會是你一生幸福地開始,我先在這裡祝福你了。
這樣想着,面上的笑容卻越發和煦起來,搖頭道:“桑姑娘,這樣不好吧?”
陸雲逍看見夏清語這個表情,下意識就覺着桑綠枝有些不妙,他倒也不是想袒護誰。反正兩個女人他一個都看不順眼,因只是淡淡道:“這是胡鬧,宋太醫已經病成了這個樣兒,你們兩人同時用藥,萬一衝撞了怎麼辦?他的身子難道給你們做試驗品?更何況,就算是慢慢好轉起來了,是誰的藥起作用?這有誰能說的清?”
桑綠枝微笑道:“小侯爺不要太小瞧宋叔叔,他可是太醫,哪裡會分辯不出哪個藥有效用?更何況這腹瀉的病雖然來得猛。但是去的也快,一旦對症,一兩天便知道了,我和夏娘子每人用一天藥。還有什麼分辨不出來的?治療腹瀉的藥左右不過是那些,也沒什麼相沖撞的性狀,您就放心好了。”
話音剛落。忽然就見宋儒謙身邊的小廝匆匆走進院門,看見他們。便直着脖子喊:“欽差大人,桑姑娘。不好了,我們老爺暈迷過去了。”
“什麼?”
陸雲逍和夏清語桑綠枝一齊站起來,彼此看了一眼,擡腳就往外走。
宋儒謙的腹瀉在久治不愈後,終於惡化。
他本身便是上了歲數的人,又一路奔波,加上病了之後自覺丟臉,面臨了比較大的精神壓力,心急公事之下,着實用了幾副猛藥。可悲的是,猛藥在身體裡下手那是不分敵友的,不但對於病菌猛,對自身破壞更大。到現在,悲劇來了,身體讓猛藥壓制垮了,眼看再用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了,老太醫不敢用了,於是忍辱負重苦苦支撐的病菌們終於迎來了美好的春天,歡欣雀躍之下傾巢出動,這還能有好兒嗎?宋儒謙只是暈迷過去,還沒嚥氣,那就是因爲幾十年來一直注意養生,總算是身體的底子還算不錯了。
高熱,昏迷,甚至是膿血便,終於,中毒性菌痢的症狀全部出現,而且一出現,就是帶着病人往鬼門關的方向疾奔而去的,就是之前還信心滿滿,覺着自己絕對能和宋儒謙聯手治好這病的桑綠枝,面色都白了,她到底也算是個好大夫,到這時候,哪裡還不知道這是嚴重疫病的症狀?如果不是夏清語沒說話,她幾乎就想告訴兩個小廝準備後事了。
夏清語的面色幾乎要泛青,在兩個小廝把老頭兒藏在抽屜裡的猛藥方子拿出來後,她險些沒控制住衝上前把宋太醫掐死的衝動,這是太醫嗎?這是豬吧?還是生怕主人不殺自己過年所以就自殺的豬,用這麼猛的藥,難怪之前症狀不顯,原來都是被壓制住了,媽的庸醫也不敢開這種藥方啊。
桑綠枝也在旁邊,看見這藥方臉色就白了,宋儒謙沒告訴她自己用了猛藥,此時她也是面色蒼白雙拳緊握,不是嚇得,是氣得:這老頭兒,真是找死啊。
“從現在起,你們要更小心了,按照防治疫病的步驟處理你們家老爺的一切用品,這個院子,不相關的僕婦一律清除,留下幾個得用的就是。最重要的是用餐前後……”
夏清語幾乎是咬着牙鉅細無遺的吩咐小廝們一項項隔離措施,她沒有經歷過古代防疫工作的準備,然而傳染病的預防工作那是滾瓜爛熟的,依照古代能做到的條件娓娓道來,比起從古至今遵循着的那些防疫條例還要詳盡實用。
陸雲逍的面色也變得十分難看,看夏清語和桑綠枝的神情他就知道了,這宋儒謙是疫病,而且是嚴重到大概活不了幾天的那種:防疫防疫,最後第一個疫症病人是在欽差行轅裡出現的,這不成了笑話嗎?這老頭子到底是在哪裡用了什麼不合時宜的東西,纔會鬧到這個地步啊?小侯爺要抓狂了。
桑綠枝完全不復剛纔的趾高氣揚,失魂落魄看着昏迷的宋儒謙,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還下意識就退了兩步。也別說她了,就是那兩個小廝,伺候了宋儒謙七八年,這會兒也害怕的縮在一旁,目中流露出恐懼之色,只是苦於身份,沒辦法棄主而逃。
“這事兒先瞞下來吧。”夏清語交代完了小廝,轉身對陸雲逍道:“雖然宋大人在治療自己方面的表現實在差勁透頂,但他總算是做對了一件事,從一開始,他就把自己這個當做是疫病來防範。這病雖然傳染性強,然而它是腸道傳染,在可控範圍內,只要控制好了,不會有後果的。”
“什麼叫腸道傳染?”陸雲逍皺着眉頭問,聽夏清語道:“就是隻要你不用他吃飯喝水洗臉刷牙的用具,將他的排泄物嘔吐物妥善處理,這就不可能傳染。我剛纔問了兩個小廝,他們處理的很妥當。”
陸雲逍鬆了口氣,他還真沒接觸過防疫工作,所以這方面的知識完全是空白:“這樣還好,如此看來,疫病也不十分可怕嘛。”
“不可怕?那是因爲你知道是疫病,有意識的控制隔離之後,纔不會有什麼後果,事實上,你只要用他的杯子喝一口水,就有九成的機率被感染,你說,有幾個人在疫病初起的時候會防範這些?等到疫病擴散開來,病人成千上萬,誰又敢保證自己能夠做的滴水不漏?宋大人這不過是個特例罷了。所以我才建議你封鎖消息,免得造成欽差行轅裡的人恐慌,繼而把這恐慌傳出去。”
陸雲逍點頭:“這個我曉得。”
桑綠枝轉頭看着他,無力問道:“那……那宋叔叔怎麼辦?難道……難道就讓他在這裡等死?”
陸雲逍嘆了口氣,心想不等死又能怎麼辦?總不能我現在就拿刀去把他砍死吧?雖然從大局考慮,我似乎應該這麼做,但……但確實下不了手啊。
夏清語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回去琢磨琢磨,看看要怎麼治,只是……宋大人現在這個模樣,我也只能盡力而爲,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小侯爺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陸雲逍沉重的點了點頭,這裡夏清語便率先離去。接着桑綠枝和陸雲逍也走了出來,兩人看着夏清語拐過彎後就消失不見的身影,許久,桑綠枝才沉重地道:“小侯爺,其實……夏娘子那不過是寬慰之語,宋叔叔這個模樣,顯見得是活不成了,他又年老體弱……”
“怎麼?桑姑娘不準備盡力而爲了?”
陸雲逍偏頭看她,心中冷笑。果然,就見桑綠枝抿了嘴脣,好半晌才垂頭道:“我……我自家知自家事,宋叔叔這個模樣,就是家父前來,恐也無能爲力。”
天地良心,她確實希望能夠治好宋儒謙,在陸雲逍和夏清語面前揚眉吐氣。然而宋儒謙的病情陡然間就惡化到了這個地步,她知道自己是無能爲力的,與其費盡心思也救不活對方,還要天天擔着被傳染的風險來摸脈診治,她寧願現在就把話說明白,哪怕被陸雲逍譏笑也無妨,反正過不了幾天,他就會知道,夏清語其實不過是逞強,她比自己也強不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