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這會兒怕是還沒起來,最近這段日子,老人家總是睡得早,半夜就醒了,等到四更天五更天,就又睡過去了,所以咱們晚些過去,清語你也給老太太把把脈,看看是不是身上有什麼毛病?老太太年紀大了,有毛病得及早調理。++”
夏清語答應了,這裡葉夫人就讓許姨娘白芷琥珀等回去,又對自己身邊的可兒道:“你出去守着門,姑娘們要是來了,就說我這會兒不太舒服,讓她們先回去。”
可兒心裡知道葉夫人大概是要探探夏清語的口風,看陸雲逍對大姑娘的事打算怎麼處理,畢竟昨天陸雲逍忽然闖過來,和國公爺吵吵了兩句的事,她們這些貼身服侍的丫頭婆子心裡都是清楚的,只是誰也不敢透露一個字出去罷了。
看着可兒退出去,屋裡只剩下自己和葉夫人兩個,夏清語心中也不由得打鼓了,暗道我這婆婆該不會是打算要趁此時機給我一個下馬威吧?不過轉念一想,自己也不由得失笑,暗道我是得了被害妄想症麼?若是要給下馬威,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哪裡會把人都支出去?唔,那她是要找我說什麼事呢?
正猜疑着,就聽葉夫人長長嘆了口氣,然後小聲道:“昨晚上雲逍來了我這裡一趟,你知道嗎?”
“哦,知道的。”夏清語心想那還是因我而起呢,若不是我說了一句大姑娘,那個笨蛋就被你們騙過去了,一面想。一面就好奇葉夫人會和自己說什麼。
葉夫人卻不言語了,手指輕輕捻動着佛珠。好半晌,方澀聲道:“雲逍回去。沒和你說什麼?”
夏清語用心觀察着葉夫人的神情,見她眼中有水光,於是便明白了,不由得也在心中嘆了口氣,暗道果然還是母親,太太對大姑娘到底是牽掛着的,不像國公爺,一心只看重自己的面子。
知道了葉夫人的態度,心下也就篤定了。因便輕聲道:“爺說,大姑娘一走十年沒音信,如今忽然找上門來,定然是有了極爲難的事,他不能袖手旁觀。所以今兒一大早,說是去開大朝會,其實就是準備安排人去找大姑娘呢。”
“哦?逍兒真是這麼說的?”葉夫人精神一振,心中沉甸甸的大石頓時就去了一半的重量。
“是這麼說的。我們爺說,決不能讓劉家在他之前找到大姐姐。劉家如今雖然不似先前那般如日中天,到底也是勳貴之家,何況還有當年國公爺的誓言,所以他們要對大姑娘不利。大姑娘就危險了,就是我們知道,也沒辦法管。若是要管,必定要承認和大姑娘的關係。這豈不是逼着老爺應誓呢?”
葉夫人連連點頭道:“沒錯,逍兒考慮的很是周全。我昨兒晚上一夜沒睡。就懸心着這件事,如今你說了這番話,我就放下心來了。”說完她看向夏清語,目光就有些複雜,知道對方既然這麼說,那就是陸雲逍把陸明珊的事都告訴她了。
“太太不用擔心,尋到大姑娘後,即便國公府沒辦法出面認回,我們也可以請別人代爲照顧一二,晏子笙和石姑娘當日都是我和雲逍的好朋友,李學士和夫人也與我們親近,更何況,我們還可以通過杏林館來幫忙,絕不會讓大姐姐再吃苦的。”
葉夫人點點頭,心中對夏清語便生出了一絲感激,依照這女人原本的性子,知道這種事情後必定要嘲笑國公府家教敗壞的,如今她竟然沒出言嘲諷,反而還安慰自己,答應好好照顧陸明珊,這真是非同一般的情意了。
這事兒在葉夫人心中存了十幾年,此時見夏清語竟是十分理解的模樣,便忍不住想吐一吐這些年的苦水,因就嘆息道:“唉!你沒做過娘,不知道做孃的這份兒心腸。當日明珊做出這樣醜事,我也恨得咬牙切齒,只是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一想起她生死不知,或是在哪裡吃苦受窮,我……我這心裡就既是恨又是痛。我這一輩子,當真是白爲了人母,大女兒不用提,你也知道了。二女兒進宮,雖是位份尊貴,卻是再也不用指望她回家來,共享什麼天倫之樂。遙兒是個沒出息的,只喜歡在那些買賣上用心思,氣的老爺一時間要把他打死,一時間又看都不想看他,只當沒這個兒子。逍兒倒是個最有出息的,偏偏和你之間又有這麼多的冤孽糾纏,也是讓我操碎了心,先前兩次生死之間,我這老命也讓他嚇去了大半條。現在想想,你之前說我的話也沒錯,我雖是做母親的,卻不知道該怎麼愛自己的孩子。”
夏清語聽着葉夫人的“內心獨白”,越聽就越覺得驚訝,到最後聽見對方“翻舊賬”,不由得就是臉一紅,連忙道:“太太,兒媳那時候都是氣話,您怎麼還當真呢?實話說,我從前確實做得不對,也從沒有設身處地替太太想過。昨兒知道了大姐姐的事,我細細琢磨了一回,只覺得這天下像太太這樣成功偉大的母親,當真是難再找出第二個呢。”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生了這麼樣的四個兒女,還天下間最偉大成功的母親?這是諷刺麼?”葉夫人有些惱怒,暗道自己剛剛還覺着她性子變好了,結果這反諷就來了,真是的,就不能晚點兒原形畢露?讓我多做一會兒白日夢也好啊。
“我不是安慰太太,更不敢諷刺。”夏清語見葉夫人把嘴巴都嘟起來了,將近六十歲的婦人,這會兒竟然還透了點可愛出來,她心中原本對葉夫人蠻橫所產生的陰影便一下子消去了不少,連忙正色道:“我這是就事論事,太太您知道,我向來都是實話實說的。”
“那你說說,我怎麼成功了?又怎麼偉大了?”
葉夫人明顯還是不信,也不知道是賭氣,還是她自己也急於從夏清語這裡獲得點爲人母的信心,哪怕是欺騙也認了。總之她竟然問出了她平時絕對不會追問的話。
“我們就先來說大姐姐吧。”夏清語掰着手指頭開始數:“或許大姐姐在老爺和太太心中是個恥辱,尤其是老爺那邊。然而我卻不這麼認爲。太太想一想,一個生長於富貴家的女孩子,之前她只是學些琴棋書畫針織女紅,連門都沒有出過幾次。結果她竟然就能悄無聲息的準備一年,最後在完全沒有這方面經驗的情況下,一舉逃家成功,這得是多麼聰明智慧才能夠做到?”
葉夫人哭笑不得搖搖頭:“我明白了,你這的確不是安慰我,你是撕我心裡的瘡疤呢,這也成了聰明智慧?也成了可以讚美的?你是想氣死我吧?”
夏清語笑道:“太太,我這只是從聰明智慧這方面來說大姐姐,不然您捫心自問,如果當日您要逃婚,您能像大姐姐做的這樣好?不能,別說您不能,我也不能,這天下間絕大多數在閨閣中成長的女孩兒怕是都不能。大姐姐,可能就是女孩兒們裡萬中無一的天才。”
“我倒寧願她是個庸才。”葉夫人哼哼着,然而仔細想想,覺得夏清語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明珊確實是從小兒就有主意,又聰明,話不多,但那份兒沉穩聰慧卻是人人都交口稱讚的。
正想着,就聽夏清語繼續道:“大姐姐是個有志向的人,所以她不願意嫁給一個繡花枕頭。她爲自己選定了一條路,然後就義無反顧走下去。離府十年不曾回頭,或許太太覺得這是絕情,但我卻覺着,這恰恰是大姐姐的骨氣,她知道當日自己任性,就決不允許自己再軟弱下來,灰溜溜回到國公府,給你們添麻煩。我們都說:一人做事一人當。然而真正能做到這句話的有幾個?更不用說一個從小就錦衣玉食的閨閣弱質。太太,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很佩服大姐姐的,她肯爲自己的人生做主負責,當遭遇到不幸時,不是坐以待斃而是積極謀劃,最終逃出生天。之後她完全爲自己的選擇擔負了所有後果,即便生活再艱難,也始終不肯回來求助,太太,這哪裡是一般女子能夠做到的?”
“什麼叫人生遭遇不幸?不是坐以待斃而是積極謀劃?叫你這麼說,她當初私奔逃家,竟還是……還是我們逼得了?”葉夫人假意訓斥着,語氣裡卻沒有多少火氣,因爲她驀然發覺,雖然夏清語說的這些似乎都是歪理,但她還真是被這些歪理打動了,好像……自己那個被整個家族引以爲恥的大女兒,真是挺了不起的。
“難道不是人生不幸嗎?一個富貴子,毫不顧忌名聲,整日流連於煙花之地。這樣的人,指望着他成婚後就能收斂?那當真是做夢。嫁給這樣的男人,作爲妻子,除了整日以淚洗面忍氣吞聲外,還能做什麼呢?呵呵,但凡對妻子有一點點尊重,也不至於讓自己的聲名狼藉成這個樣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