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當真是客氣了,孔方哪裡不知道唐逢春對待這些學徒是什麼態度?這小學徒這麼說,分明是在試探自己心意。
只是這個決定當真難做,他也沒想到忽然間就會出現這麼一件事。因垂頭思索良久,忽的恍然大悟,暗道我真是蠢,如今這話不過是這小傢伙的一面之詞,真正杏林館那邊還沒有個說法呢,我掙扎什麼?若真是杏林館那邊有意要我過去,我再掙扎也不遲啊。
想到這裡,便對那小學徒笑道:“小於啊,你既這麼說,我倒要教你個乖。如你說的,這人往高處走是人之常情。只是這事兒還沒確定的時候,你且先沉住氣,打聽好了,確實有了退路,再把這邊的活兒給辭了,不然別那邊還沒聯繫好,你就把這邊辭了,結果那邊也不要你,反而落了個雞飛蛋打的下場,你說是不是?”
這小學徒於海便知道孔方是什麼態度了,連忙笑道:“還是您老人家經歷得多,這做事兒就是周全。行,小的就聽您老的,先去打探打探杏林館的意思再說。”
孔方點點頭,心中也有些猶豫不定,看了一眼千金堂,他很清楚這些天自家醫館的低迷。若現在棄之而去,好像確實有些不厚道。畢竟是唐逢春花大價錢將他請來的。然而想到杏林館的手術,想到自己在醫學上能夠再上層樓,想到千金堂和杏林館對抗的那種他實在不認同的方式,這點內疚就變得越來越輕微了。
罷了,若是杏林館真的不計前嫌,肯讓我過去做坐堂大夫,大不了,當日東家給我的錢,我都還給他就是,從此後便是兩不相欠。
一念及此,不由得又想起周陵,孔方忍不住就搖了搖頭:周陵和夏清語的恩怨,雖然對方不肯說夏清語的好話,但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他大概也明白箇中曲折了,只能說,這個師弟落到今天的地步,算是咎由自取,自己這個做師兄的,就算想幫他說話也找不到話可說。
孔方原本就不是個剛直之人,不然也不會熱衷於名利。所以當他因爲渴望學習手術而決定要拋棄千金堂和周陵的時候,心中的愧疚雖有一些,但很快也就隨風而散了。
“什麼?那個孔方要來杏林館?”
後院大榕樹下,白蔻聽了孫長生的話,不由瞬間瞪大眼睛,緊張兮兮道:“你沒答應他吧?那老傢伙是千金堂的人,他來杏林館能打着什麼好主意?這事兒奶奶不知道吧?”
話音未落,就聽身後一個疑惑的聲音道:“什麼事兒我不知道?”
白蔻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吶吶道:“奶奶怎麼回來了?先前看您在廳裡忙着呢。”
夏清語冷哼道:“那還不許我找個空兒回來喝兩口水啊。別鬧鬼,到底是什麼事兒?我不知道這家裡竟還有人敢瞞着我事兒了。”
她說完,白蔻便無奈一攤手:“好好好,我的好奶奶,這家裡哪有人有事兒敢瞞着你啊?就是長生剛纔說的,千金堂那位天下聞名的外科大夫,好像透出些意思想來咱們杏林館跟着奶奶學手術。奴婢就說那老傢伙不安好心,所以讓長生去回絕他,奴婢想着奶奶也定然是這意思,是不是?”
白蔻的語氣篤定得很,這種事情在她看來,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答應。就連孫長生,都沒想到於海能沾沾自喜的把這當做一個好消息告訴自己。真是笑話,他以爲這是爲杏林館添磚加瓦?可卻不想想,那孔方是什麼人,能和他比嗎?杏林館可以多收兩個學徒,但絕不可能收一個搶飯碗的坐堂大夫。
“咦?天下聞名的外科大夫?是那個孔方?”
出乎兩人意料的,夏清語竟似是很感興趣的模樣,緊接着問了一句,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她很高興的道:“好啊,就讓孔老大夫過來吧,這真是太好了。”
孫長生和白蔻瞬間石化:他們沒聽錯吧?奶奶竟然拍手叫好?她……她是想將計就計嗎?利用孔方算計千金堂一把?
“那個……奶奶,您要是想通過孔方實現什麼反間計的話,這個……好像不太容易……”
孫長生吶吶開口,卻見夏清語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什麼反間計……”一語未完,便反應過來,於是孫長生頭上便捱了一巴掌,聽東家氣道:“你胡說什麼呢?東家我像是那麼老奸巨猾陰險狡詐的人嗎?”
“可是東家,就算您不老奸巨猾陰險狡詐,您也不能這麼傻啊,把孔方收留過來,讓他學會了手術,出去和咱們對着幹嗎?”孫長生摸着腦袋,因爲心情太過激動,所以一不小心就把心裡話給說出來了。
“這就是傻嗎?”夏清語微微一笑:“那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了,我以後可能還會更傻。”
“奶奶,您別嚇奴婢,您……您這話都是什麼意思啊?”白蔻也緊張了,怎麼今天主子的話自己就聽不明白呢?
夏清語嘆了口氣,輕聲道:“我們華夏子孫自古以來就是聰明勤奮,但是有一點不太好,那就是我們喜歡秘技自珍,有了什麼本事,講究的是什麼傳媳不傳女之類的。這很不好,許多珍貴的技藝,就因爲這份私心而不能流傳下去,所以我不打算這麼做,我希望來學手術的人越來越多,我也不怕他們搶飯碗,他們有本事搶纔好。”
“奶奶,可是……可是……”
孫長生震驚的看着夏清語,秘技自珍的壞處他又怎麼會不明白?可是古往今來,知道這個道理的人不少,但大家還不是該藏着就藏着?說到底,人都有私心,都盼着子孫後代能靠着獨家的技藝吃飯賺錢,有搶飯碗的,那自然要嚴防死守,哪裡有人會說出希望搶飯碗的越來越多這種話?這是一份什麼樣的胸襟?是一份什麼樣的自信?
“行了,不用可是什麼,若是孔老大夫願意來,儘管讓他來,他是有名的外科大夫,學起來大概比你們更容易上手,我很期待。”
夏清語笑一笑,拍拍孫長生的肩膀,鄭重道:“現在你知道我的態度了。所以將來要靠着這門技藝吃飯發財,那就要靠你自己努力,別想着一招鮮吃遍天,我不會給你這種一家獨大的機會。”
孫長生愣愣點頭,看着夏清語進門,白蔻心裡還有些疑惑,所以連忙追了上去,只留下他在院子裡發呆。
離開天麻院的時候,仍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待回了自己院子,正好看見阿醜在那裡擺弄藥材,孫長生直愣愣看着對方,直到阿醜起身疑惑看向他,他才忍不住喃喃道:“阿醜哥,你是最早跟着東家的人,你說,東家到底是個什麼人?”
“怎麼了?”
阿醜微笑問了一句,不明白孫長生怎麼會忽然問出這種話,卻聽他嘆了口氣道:“不是,沒……沒什麼,我就是奇怪,世上怎麼會有東家這樣的人?而且……而且還是一個女人。”
“呵呵,奶奶是個奇女子,一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奇女子。”阿醜微微一笑,知道大概夏清語又是做出了什麼驚人之舉,不過這在他,早就見怪不怪了,從夏清語利用和桑綠枝的賭注把自己帶走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這不是個尋常女人。
“何止是不讓鬚眉啊,根本就是勝過鬚眉好不好?”孫長生毫不猶豫的道,在她看來,夏清語這種胸襟,還真沒幾個男人能比得上。
他們都是如此,就更不用提孔方聽見這番話心裡的震動了。他看着面前的於海,不確信的再次問道:“她……她真是這麼說的?”
於海雙手合十,求饒道:“老先生饒了我吧,從您聽見這話開始,您都問我五遍了,這……這不是真的還能有假的嗎?孫哥再膽大,他也不敢用這種話糊弄我啊,不然您老人家去了杏林館,找那位大奶奶一問,可不就露餡了呢。”
孔方沉默下來,那邊於海不由得急了,連忙催促道:“您老人家這真是,說話就是翻來覆去的問,不說話又一言不發,您到底是怎麼個回話?告訴小的,小的心裡也有個底不是?”
孔方嘆了口氣,喃喃道:“我活到如今五十三歲,莫說這樣的女子,便是連這樣的男人,也沒遇見過。不肯秘技自珍,而是要傳揚天下發揚光大,讓想搶飯碗的儘管搶,這……這得是什麼樣的胸襟?什麼樣的霸氣?這竟然是一個女人?呵呵,難怪小侯爺也要爲她傾倒,難怪千金堂這種種手段,在杏林館面前都是一敗塗地,難怪……”
不等說完,便聽於海急道:“您老就別難怪了,您只說這事兒,您是不是真動心了就成,小的可是確定了心意,我過兩天就辭了這裡的工,去杏林館。孫哥說了,他們那裡越來越忙,我要是早些天去,正經是個助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