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徵是帶着姜戎的叮囑連夜出發的,而他剛秘密出了姜戎下榻的院子,阿北就送來了一封信。
秦徵尋了個光亮的地方拆開,當看見信紙上特殊的記號時,才知道是父母從建康寄來的信。這條遞消息的線路是秦徵與父親私下裡的,若不是有什麼急事,秦長瑞是絕對不會啓用這條線。
展開信封時,秦徵想來剛毅內心有一絲顫抖,陳悠如今在籠巢縣處於危險之中,若是父母在建康又出了什麼事情,那該如何?
等到一目十行將信中的內容瀏覽後,秦徵鬆了口氣之餘卻又十分的後悔自責。
因爲白起的故意隱瞞,籠巢縣發了鼠疫的事情竟然已傳到了建康父母的手中,之後,還要讓父母特意寫信來萬分心焦的提點自己,他辜負父母所託也愧對陳悠。
秦長瑞信中還特意交代秦徵看到此信後定要籌備糧食草藥送入籠巢縣。
因爲一時得到了這個消息,又知姜駙馬幫助了籠巢縣,卻將籠巢縣缺藥材的事情忘到了腦後,他深眸裡是深深挫敗和唾棄,讓在一旁的偷眼瞥主子猜不到他心思的阿北,眼角一陣抽搐。
回過神,秦徵便將信用燭火燒了,而後轉身列了一張清單給阿北,讓他交代屬下去辦。
而他要帶着幾個親衛去籠巢縣!
阿北只見秦徵翻身跨上越影,不知他後面要去往何處,“世子爺,我們去哪?”
“籠巢縣城。”秦徵堅定地吐出這幾個字,而後深遠目光凝視着虛空。好似透過無邊黑暗看向某一個日思夜想了許久的人。
阿北一驚,“世子爺,您不能……”
“你想回去陪着白起作伴?”阿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秦徵冷聲截斷,並且被堵的再也不敢開口。
很快,一小隊人馬就秘密出了淮揚府城。
寒涼黑夜,窗外只有雨聲。雖是夏季。但淮北一帶夏季本就不多熱,現在又連日陰雨,濃重深夜裡。反而給人感覺到一絲沁骨的涼意。
在這樣的涼夜中,燒的已經迷迷糊糊的陳悠卻覺得自己渾身每一處都是火燙,就像是泡在滾熱的開水中,怎麼掙扎也掙扎不上來。水越來越熱。好似下一刻就要將自己燒着。
坐在牀邊的何太醫收起了手中的銀針,卻黯然地搖頭。“一套針已經下去了,但是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
躺在牀上的陳悠,原本瓷白滑膩的小臉此時暈染着不健康的潮紅,嘴脣因爲發熱豔紅如血。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顯然十分的難受!
香佩邊默默流淚邊將手中從涼水中擰了的溼帕子給她擦拭額頭臉頰手心降溫。
高大夫早已吩咐人去煎煮湯藥了,施針已經沒用。如果高大夫配的方子仍是不起效的話,那也就只能聽天由命!
高熱中的腦子一團亂麻。許許多多的事情也不知是前生還是今世,都在腦中交錯着,就像是快速閃過的幻燈片。
祖父領着年幼的她在藥田中種植草藥,她拉着阿梅阿杏的小手在李陳莊後的山頭上查看她們挖的用來抓小動物的陷阱,李阿婆帶着她上林遠縣賣草藥,她與陶氏一同去擺攤賣藥膳,她第一次見到秦徵時對他的耿耿於懷……
有些事情,原本因爲時間流逝已變得慢慢模糊,可此時卻是清晰地刻印在她的腦海中,那種感覺就像是每一個微小的細節她都知道。
紛亂的事情閃過之後,就是永無止境的黑暗……
陳悠現在已沒了意識,香佩只能將湯藥灌入細嘴壺中,勉強給她灌下去。
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灌進半碗,香佩眼睛都要哭腫了。
外面天色黑暗的駭人,好像是黎明永遠也不會來臨了一樣,現在陳悠牀前只剩下了香佩和阿魚兩人。
香佩哽咽着輕聲詢問阿魚,“阿魚哥,你說大小姐會好起來嗎?”
阿魚想也不想用力的點點頭,“大小姐一定會好起來!”
彷彿阿魚這句肯定的答案讓香佩堅定了原本坍塌的信念,她用力抹了把眼淚,也跟着重重點頭,“對,我也相信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小姐救了這麼多人,老天一定不會就這樣薄待她的!”
兩人秉着渺茫的信念,也鎮定了許多。
秦徵自己調|教出來的兵衛,他們私底下是有自己的一套聯絡方式的,秦徵派了得力的人在陳悠身邊保護,在接近籠巢縣時,他讓阿北去聯絡籠巢縣中的護衛。
阿北辦事很快,但是馬匹奔到秦徵面前猛勒繮繩停下時,他卻不敢去看秦徵。
阿北的異樣立即讓秦徵緊張起來,他雖然龍章鳳姿,面龐俊美非凡,但是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睛卻很是叫人害怕,有時用陰冷狠戾的目光瞧人,更會讓人不由自主的開始渾身哆嗦,阿北現在就被這樣的感覺折磨着。
跟在秦徵身後這麼多年,作爲他的心腹,阿北知道,這是主子發怒前的徵兆。
他深吸了一口氣,纔將剛剛收到了消息低聲卻非常清晰的告訴秦徵。
“世子爺,陳大姑娘她——她染了鼠疫了……”
秦徵緊攥着的繮繩,有片刻的呆滯,隨後他雙眸中就爆發出一種暴戾來,像是有一團火在燒,又像是滔天的海浪,下一次要毀滅所有。
阿北這匆匆瞥了一眼,就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低着頭的阿北,沒有聽到秦徵說什麼,他只聽到了森冷孤寂的黑夜裡,主子變得沉重的呼吸。
片刻後,越影身上狠狠捱上了一鞭子,本就是千里馬的越影像是一道閃電般就消失在黑夜中,只留下一串錯亂的馬蹄聲。
越影是世子爺的愛馬,若是世子爺無事,甚至會親手給它洗澡梳理鬢毛,就算是有時無事歇在毅勇侯府裡,世子爺還會抽空騎着它去郊外別莊溜溜。越影也頗爲爭氣,不僅通人性,又一次甚至將世子爺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就算是上了戰場,世子爺也捨不得這般用鞭子抽打它,可剛纔越影身上捱了的那一鞭子可是不輕的很。
阿北只知道,世子爺此時是真的急的狠了,這樣的暴戾的世子爺他還是在老侯爺被毒害昏迷不醒時見到過……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阿北不敢耽擱,迅速騎馬追上去。
籠巢縣城中有秦徵的人,他進入籠巢縣自然是簡單的很,這道厚重城門對於他來說,簡直是形同虛設。
等到了惠民藥局,秦徵從越影身上翻下後,便直直將越影扔在院中,門口值守的護衛見到主子來了,直接就將秦徵引到了陳悠的房前。
秦徵要猛力推開房門的手突然被一個人攔住,秦徵擡起眸子,卻見到阿魚攔在他面前。
與秦徵陰冷的眼神對視,讓阿魚心口跟着一個顫抖,但是他並未退縮,而是深吸了口氣,決然道:“不好意思,秦世子,你不能進去!”
秦徵本就頎長挺拔,此時立在阿魚面前要比他高上半個頭,他厲眸微眯,危險的看了阿魚一眼,隨後竟直接出手,將阿魚掀開,闖了進去。
阿魚憤怒愕然,他沒想到秦徵會用這樣粗魯的方式擠開他,阿魚對他越加的不滿意,早前這秦世子幹什麼去了,大小姐一個柔弱小女子將一切都扛下的時候,他在哪裡,他們萬般焦慮等着救援的時候,他在哪裡,卻偏偏等到大小姐過度勞累,染了疫病,他這才假惺惺的過來探望,還做出這副架勢,實在是叫人瞧着噁心!
阿魚心中雖然埋怨,但是這個時候木已成舟,況且這裡都是秦徵的人,他一人又如何護得大小姐,他憤憤捏了捏手中拳頭,也進了房間內。
當秦徵見到幾乎是毫無聲息躺在牀上的陳悠時,眼眶赤紅,他猛然跨到牀邊,而後握上陳悠放在被外的手,陳悠的手心還是火燙,面龐憔悴瘦削的厲害,他們不過是短短几日未見,他卻覺得陳悠瘦了一圈。
香佩如同阿魚一樣也非常不待見秦徵,認爲這秦世子是個馬後炮,可是想着這鼠疫會傳染,秦徵竟然也能趕着過來瞧他們家大小姐,她也就生不起氣來了。
香佩嘶啞着聲音在牀邊說道:“秦世子,大小姐這幾日時常念着您呢,昨日還向着您的護衛打探您的安危。你能來看大小姐一眼也好……”
香佩說着說着便發現自己失聲了,眼睛泛潮,淚水又掉了下來,後面的話是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這幾日,籠巢縣內幾百人患了鼠疫,小半數的人都已死亡,剩下的病患情況也在惡化,這麼多例病患中,至今仍然沒有一個病患痊癒,滕縣令的情況也是到了最危急的時候。
得鼠疫之病患,多則五六日,少則兩三日,都要斃命!
所以儘管香佩不願意相信,但是事實不容她置喙,得了鼠疫就是一半人進入鬼門關,接着便是生命的倒計時!
秦徵只是死死盯着牀上的少女,大掌握的更緊,他不敢放開,好像一放開,陳悠就會頃刻消失在他眼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