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老管家的話,所有人臉色都是一暗。
淮揚府知府陳悠那日剛到淮北時也見過,印象本就不好,現下聽老管家這麼一說,希望就只能寄託在秦徵一人的身上。
診房中沒有一個人說話,靜謐的壓抑,診房外是數百病患痛苦的呻吟,絕望好似在空氣中傳播,讓人痛苦難耐。
“事情已到這個地步,盡人事聽天命吧!”齊大夫打破了這可怕安靜,嘶啞着嗓子說了這一句。
而後衆人也都紛紛回去休息,高大夫轉頭瞧了陳悠一眼,叮囑道:“陳姑娘昨夜怕是熬壞了,也早些回去歇着。”
陳悠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朝着高大夫點點頭。
很快,診房中便只剩下陳悠一人,香佩端了杯溫水進來,見她立在半開的窗前,瞧着窗檐處稀稀拉拉滴落的雨水,不知道在想什麼。將茶盞放在桌案上,香佩緩聲安慰:“大小姐,放心吧,秦世子定然回來救援的!”
陳悠聽到香佩的聲音,慢慢轉頭,她臉色蒼白的朝着香佩一笑,卻什麼也沒說。
又是一個難熬的夜晚,但不管如何,天還是照樣亮起,可是危急越來越近,義診小隊中的所有人都覺得這日的上午異常的壓抑。
府衙中也沒有任何的動作,老管家帶着人歇在空空的廚房中,站在城牆上遠眺的劉捕頭幾乎是望眼欲穿。
飄搖的陰雨中漸漸到了午時,因爲斷藥,今日惠民藥局、驛站、難民營等已停止了噴灑藥水,而大夫給病患們醫治拎着的藥箱中也是什麼藥材都沒有,若是哪個病患疼的緊了。他們便只能給他們渣上幾針,緩解疼痛。
平日裡瀰漫着湯藥味兒的惠民藥局裡,已全部被陰溼腐臭的味道替代,叫人聞了作嘔。
慢慢地,開始有病患抱怨的聲音,開始有人不滿,開始有人做作的大聲呻吟。一切都好似緊繃在爆發的前沿。
快午時了。平日裡施粥的粥篷前早就聚集起了大批難民,可是時間越來越近了,最後已經過了午時。可往日準時來施粥的馬車並未出現,聚集在一起的難民交頭接耳,臉上都是迷惘、驚訝,而後是憤怒、失控!
一日施一頓粥早已叫他們餓的沒有力氣做任何事。現在竟然連一碗稀粥都沒有了,這是想讓他們活活餓死?
反駁的聲音漸漸變大。又有人開始往城門聚集。
在淮揚府通往籠巢縣的官道上,已有了一隊人馬快速的朝着籠巢縣而來,爲首的正是淮揚府知府。
“快,都利索些!一個個早上都沒吃飽飯嘛!”龐知府板着一張一點也未瘦下去的臉對着後面的隊伍大喝道。
爲了辦今日這件事。今兒一早可是做了朝食緊着這些官差吃的。
許是多日伙食沒有這麼好過了,這羣辦事的官差吃的有些多,一直吃到嗓子眼兒了。這都才放下碗筷。因爲吃的過多,這會子騎馬一顛簸。反而胃部不適要吐出來。
各個臉色都不大好。
龐知府抖着臉上的肥肉,謾罵道:“一羣廢物,飯桶,若是今日這件事你們辦不好,日後就叫你們都餓死!”
再仔細看龐知府帶的這隊人馬隊伍中,好幾輛馬車堆的高高的,但這些塞的滿滿的馬車中並非是糧食和藥材。而是一車車乾草和烈酒!
籠巢縣封城,雖然龐知府並未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但是淮揚府城畢竟與籠巢縣離的很近,不時還有難民爲了粥篷逃往籠巢縣,自然這消息是想瞞也瞞不住的,幾日已過,一些逃難的難民早已將消息傳到了淮揚府城,龐知府知曉自然也不奇怪了。
但是他此時將要去做的並非是救援,他這是要去燒城!
要趁着這鼠疫還未傳播出來之時,將它徹底掐滅在萌芽之中!
劉捕頭着急的盯着遠處,恨不能長了一雙翅膀飛到淮揚府城去求救,可是任他將眼睛瞪的再大,也看不到遠處有人的影子,一個手下的官差小跑着過來,“捕頭,你渾身都溼透了,去炭盆那邊烤烤火吧,這裡交給小的盯着。”
劉捕頭長嘆一口氣,點點頭,走到了一邊城樓中坐下。
不多時,那年輕的官差就開始朝着城樓處高喊,“捕頭,快來,我看到人了!是朝着咱們這個方向來的!”
劉捕頭剛剛吧唧了一口隨身帶着的旱菸,激動的煙桿掉到地上他都顧不得,快跑着來到城牆上,朝着年輕官差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隊人馬,而且看樣子人還不少!起碼有幾百人!最爲關鍵的是,這隊人馬中帶着許多滿載貨物的馬車!那些一定是救援的糧食和草藥!
他們得救了!
在絕境面前,以爲面前等待他們的就是死亡,都快要絕望時,這時候卻出現了希望!如何能不叫人激動!
劉捕頭迫不及待,出口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快去叫人通知府衙和陳姑娘他們,有人來救我們了!”
飛跑的官差在多日疲憊的守城後,首次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們飛奔着要將這個喜訊分享,有一個瘦弱的官差被絆了一跤,摔了滿面的泥水也顧不得,爬起來笑着繼續跑,好似渾身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氣。
果然,車隊離籠巢縣越來越近,行到了前方的十字路口,劉捕頭死死盯住隊伍的大眼,都要凸出來,生怕隊伍會轉彎,但是終於不負期待,隊伍左拐直直朝着籠巢縣而來。
站在城頭的官差幾乎是隨着隊伍的行進路線歡呼起來。
“快,快拿旗子來!”劉捕頭朝着手下大喊,手下的官差急忙跑進旁邊的城樓尋出了大魏軍旗交到老大的手中。
劉捕頭扔了手中握着的長劍,接過大旗,便在城牆上舞動起來!
而漸漸接近的隊伍中龐知府顯然也看到了城牆上方舞動的旗幟,他眉頭一蹙,朝着身後一揮手。
眼睛可見的距離,劉捕頭卻覺得遙遠的不行,好不容易將“援救”的隊伍盼到眼前,他高聲朝着城牆下大喊着:“你們是來送物資的嗎?”
下面穿戴整齊的官差,這個時候都已經下了馬或是馬車,他們手中拿着武器,長矛、長劍、弓箭……
而後喜悅的表情瞬間在劉捕頭的臉上僵硬。
那些官差冷着面列出方陣站在籠巢縣城門前的廣場上,渾身煞氣!
這個時候,陳悠得了消息,恰好趕到城牆上,他瞥眼瞧見城牆下的人後,心裡的激動和喜悅瞬時被兜頭澆了涼水。
不是秦徵,城牆下的是龐知府!
他們要幹什麼?!
只見龐知府一聲令下,百名官兵從身後的馬車中抱出乾草,圍着城牆開始堆積,而後身後又是百名官兵,正在準備手中的火箭!
劉捕頭性格衝動,他赤紅着眼睛怒喝道:“你們要幹嘛?!”
龐知府只是鄙夷的擡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吩咐手下的官兵。
陳悠緊緊捏着拳頭,冷冷道:“龐知府要燒城!”
站在旁邊的劉捕頭和老管家心口一顫,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陳悠又看向城牆下的龐知府。
他怎麼敢!這城內可是還有幾千百姓吶!
陳悠冷哼一聲,他有何不敢,籠巢縣城很小,前後來回也就一條主街,還沒有林遠縣的面積的一半大,若是想要燒成,即便是這樣的陰雨天,都不能阻止。何況龐知府顯然還準備充足。
“這個狗孃養的狗官,我帶人下去和他們拼了!”劉捕頭撿起地上的長劍,叫了自己的手下就要衝出去與龐知府死拼。
陳悠急忙朝着旁邊的幾個秦徵的護衛使眼色,讓他們將劉捕頭攔住,她冷着聲音揭露事實,“城牆前面那百十兵士都手握弓箭立在城門前,若是你現在下去,便是送死!”
劉捕頭餘光朝着下面瞥了一眼,爲了防止城內的人逃跑,龐知府早已讓人守在城門前,一旦有人不知好歹要從城門口逃出來,那麼就是萬箭穿心的結局!
等這些兵士佈置完,那瞬間籠巢縣就將成爲火海,成爲幾千性命的枉死之地。
陳悠緊攥的拳頭指甲幾乎戳進手心,可還是沒有任何辦法,城外幾百裝備精良、身強體壯的官兵,而籠巢縣內只有幾十官差和滿城受着病魔折磨的百姓和餓的半死的災民,如果迎面對抗,那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而且如果將城門大開,放難民衝出去,患了鼠疫的難民接觸到這些官兵後那就遭了……
疫病傳染,災民的無辜性命,如此的難以抉擇,假如他們不做絲毫反抗,那這些災民都要藏生在火海。
與城樓下龐知府冰冷的眼神對視,陳悠渾身都在打顫,他不敢相信龐知府竟然會這麼做!
陳悠在城牆上對着下面大喊,要求與龐知府說幾句話!
可是龐知府對她根本沒有印象,他連秦徵是這次送義診小隊來淮北的欽差都不知道,又怎會賣陳悠的面子,陳悠的大喊只引來幾隻射向城牆處的利箭。
阿魚急忙將陳悠護在身邊,那利箭帶着罡風從陳悠身側擦過,如果她剛剛不動,那利箭便直指她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