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死去的難民的屍體,有的已死去數日,發出一股股惡臭,身上的衣裳也不知被誰剝去了,赤身露體。
而屍體堆成的路障後站着一羣災民,約摸有五六十人,他們大多都是年輕的男人,可基本上已餓的皮包骨,沒有幾個是能看上眼的。
這些人雖然落魄不堪,但是所有人盯着車隊後運着貨物的馬車的眼睛卻都是綠幽幽的,那貪婪的眼神叫人看了就覺得慎得慌。
其實車隊有一千多人,光是秦徵的私兵就有千餘人,並不用害怕這種小羣體幾十人的難民,可是這些人明顯已經失去了理智,若是不用些非常規的手段,恐怕很是難纏。
白起的聲音已經響起來,“前面擋路的百姓速速讓開,這乃是官家的車隊!有兵士護衛的!”
白起話一說完,跟在身後幾十名穿着鎧甲的兵士統一亮出武器,尖槍被雨水洗涮過,帶着露珠,兵士們整齊劃一的動作,寒氣森森。
可這樣的氣勢也並未叫這些災民後退一步,他們都要死了,在這種威脅下又有什麼好怕的,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丟了這條命而已,而在洪災後,最不值錢就是人命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要命了還怕什麼權勢霸道。
拼一把還能活下去,若是連拼都不拼,就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了。
雨這幾日還在斷斷續續的下,淮北各地區根本就沒得到緩解。這些人,大半都已在災難中失去了親人家屬,孑然一身,就更沒有什麼牽掛了。如果這次能得到些糧食,那就是賺回了一條命,就算是死了,也能與家人團聚。
白起這番動作後,這些人不但沒有退縮,反而一個個臉上變得更加堅決!
其中一個又黑又髒的中年男人站出來喊道:“我們都是一羣快死的人了,纔不管你們是誰。總之要從我們這裡過。必須留下糧食,不然你們就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
這男人吼完就像是失了渾身的力氣,被身旁一個高瘦的男子攙扶住。
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秦徵瞧着眼前的情景眉頭一皺。他不知爲皇上暗地裡辦了多少件骯髒事兒,殺的人自也不少,他的這些兵衛可以說毫不輸給皇上的御林軍,各個都是勇猛男兒。殺敵可以一當十。但那是誅殺叛徒兇黨,並不是這些手無寸鐵的災民。
這些人也不過是走投無路。家破人亡所以才攔路搶劫。
白起擰眉低聲詢問秦徵,“世子爺,我們該怎麼辦,恐怕我們不利器開道。這些人寧死也不會讓開。”
殺雞儆猴嗎?這招可不適用在這裡,說這些人是亡命之徒也不爲過,他們殺了其中一人。只會激的旁的人更加奮力的反抗,除非最後把這些人全殺了。不然就算是餘下一個也會與他們拼鬥到底,在他們眼裡,現在最不值錢的便是自己這條命。
而且他們是奉着皇上和太后的旨意來安撫受災民衆的,而不是誅殺災民。一旦他們將這些人殺掉後,將會引來更可怕的民憤!
民憤這種東西一旦積壓到一定程度就成了暴亂,到那時候就不是好收拾的了。
而且若是沒有完成任務,一樣會被皇上和太后怪罪,除非亡命天涯,不然也同樣要被制裁,背後還有李霏煙在坐收魚翁利,他們此行絕對不能鎩羽而歸!
他們這邊還未說話,那羣攔路的難民中又一個憤慨道:“搶的便是你們這些官家的車隊!洪災後,你們這些當官的,可有管過我們百姓的死活!我從鄞州逃難到這裡來,從未見過官家的人施捨百姓,看到的倒是拿着長刀長槍的官差將暴亂的百姓誅殺!今日就算我們拼了這條命,也要咬下你們這些當官的一塊肉!這樣,我就算下了地府見到我妻兒我也能擡頭了!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這一番話一吼,頓時羣情激奮。一聲接一聲“交出糧食”此起彼伏。
白起見恐嚇並沒有什麼用處,讓手下的兵士退到一邊。
他耐心商量:“諸位,並非我們不想出手幫你們一把,實在是無能爲力,車隊中並無餘糧,這些貨物也並非是糧食。”
“你胡說,不過是想騙我們讓開路而已!”災民中立即又有人憤慨叫吼。
“我們這車隊中的都是藥材,正是要運往淮北重災區的!”
“藥材?你們這些當官比狼狐還狡詐,百姓生死都不顧了,還會運藥材來?就算是藥材,也要留下,這些藥材即便是運到了地方,也不會有絲毫用在百姓身上!”
“對!留下來!留下來!”
這些人這樣還真不好處理,軟硬不吃,是勢必要敲他們竹槓了。白起爲難地看向秦徵。
秦徵臉色一沉,就要吩咐手下將這些災民趕開,也不過區區幾十人,既不能殺,就支開到一邊,他們手上並沒有什麼武器,他們硬闖過去又如何,車隊可不能因爲這些人耽誤行程。
秦徵剛要下令,那災民中有一個年紀較大的男子便是冷哼一聲:“這位大人大可將我們驅逐,不過不要怪我沒給你提醒,過了這座山頭,後面有個山寨,卻是有幾千號人,這裡沒別的路,只能從那過。若是沒有我們給的暗號,你們也別想着全身而退!”
那人的聲音擲地有聲,一看就知道災前也是有些身份的。
淮北剛剛平息了一場小型的民爆,災民因無家可歸落草爲寇的有許多,雖然之前秦徵在淮北調查了情況,但是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便如這處,他雖知地勢,卻並不知曉這裡到底有沒有草寇。
這一路,他身負皇命,而且陳悠也在身邊,他不能大意,絲毫的意外都要掐滅在火苗中。
秦徵有了猶豫。
陳悠在馬車中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她不顧阿魚的反對,下了馬車走到車隊前,阿魚急忙擔心的跟上。
“請各位稍安勿躁,我們車隊中確實沒有多餘的糧食,但若是你們願意,可以跟着我們去就近的驛站,到時會有官家安排的義診,若是你們願意,可以留下幫忙,再不濟一口飯也是有的吃的。”
陳悠突然走出來說了這一番話叫那些災民都安靜了下來。
他們其實並沒有什麼要求,也不過是想在這災亂中保住一條命而已。
陳悠這時候的提議無疑是非常誘人的,而且若是她說的是真的,還能幫助更多的人,這些災民以前大多都是莊稼漢,很是淳樸,當然也不會有許多人想那麼多彎彎繞繞。
不過那說有賊寇埋伏的中年人看了看陳悠以後,卻是把目光落到了秦徵身上,他明白,在這裡說話算得上數的還是秦徵。
秦徵伸手阻止了白起要說的話,而後便向着白起點頭。
白起看了陳悠一眼,嘆了口氣卻是什麼也沒再說,指揮着屬下將這些災民帶到車隊中,又勻出一部分乾糧給他們解飢。
白起與他們交代,並無馬車給他們乘坐,要想到驛站,便只能跟在車隊後面自己徒步走過去。
即便是這樣,這些人已經是喜出望外了。
隨後秦徵就交代下來將那說有寇匪的男子帶了過去。
其實白起很不贊同陳悠的這種做法,在他心中,他認爲陳悠畢竟是女子,見到這些災民這般可憐,便心軟要收留。可是她並不知道,與真正重災的地方相比,這些能活下來的人已經算是很好的處境了。
他覺得陳悠並未親眼見過災區慘狀,這才善心大發,若是這一路都要聽陳悠的,不斷的收留災民,那整個車隊都會不堪重負,更別說完成皇命!
平日裡,他可以對陳悠做的事不置一詞,但是這個時候,關係到秦徵,以及他的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覺得,他仍然有必要提醒主子,萬不要被感情衝昏了頭腦。
一旦被義診隊伍接受,這些人甚至還幫忙將攔路的屍體拖開,陳悠見到這些災民的屍體就這般被隨意堆放在官道兩側,眉頭緊蹙,急忙叫阿魚帶着人挖了坑將這些屍首埋了。
因天氣潮溼,這些屍體焚燒不了,若是直接放在這裡,很有可能就成爲疫病源頭,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些屍體掩埋了。
義診隊伍從新啓程後,陳悠帶着香佩和秦徵指派的幾個醫女給這些災民其中幾個受了傷的看了診,給旁的災民診了脈。
又隨意與他們聊了些話,雖然陳悠身後跟着阿魚和兩個冷麪的護衛,但是他們卻覺得給他們看病的這個年輕的小姑娘確實是和煦溫柔的。
許久未受到過這樣的關懷,一些災民甚至感動的流起了淚,這些人也終於相信陳悠他們是建康派來的義診隊伍。
等到陳悠回到了馬車中後,寫了方子交給阿魚,讓他送給方纔跟在她身後的那幾個醫女,令那幾個醫女熬了湯藥給那些受傷的災民送過去,瞧着他們喝完。
而她自己卻深思起來。
那山上的寇匪……陳悠想到金誠伯府的勢力,突然一個法子在腦中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