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天給喬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他會選擇鋸嘴。
可惜這個世界不能倒帶。
剛被掄下來的那一瞬間,喬大少爺的大腦是空白的,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就覺得膝蓋有點疼,手掌有點麻……
等他徹底反應過來, 他已經條件反射地一手捂住臉,一手拽住褲腰。
兩隻胳膊肘分別被人架住, 喬知道那是匆忙來扶他的顧晏和燕綏之。
“臉傷了?”燕綏之問, “唉你別捂着。”
顧晏試圖去拉開他的手, 想看看他的臉究竟是怎麼回事。
喬少爺死活不撒手, 他搖搖頭含混地說:“沒事——沒事沒事沒事——別拽別拽, 我緩緩。”
“先讓我們看看有沒有流血。”燕綏之說, “屋裡有藥箱,起碼先處理一下,你不能這麼悶着。”
喬依然不擡頭,“沒碰到臉, 我手撐住了。”
“那你捂着幹什麼?”
“……”喬少爺捂着臉崩潰了一會兒, 故作平靜地說:“慣性。”
顧晏畢竟是好朋友,一聽就懂。
燕綏之疑問道:“什麼慣性?”
顧晏:“……丟人先捂臉。”
這是喬少爺的人生信條。
喬少爺有記憶以來, 姐姐尤妮斯就是這麼囑咐他的——丟人的時候,要麼把別人捂上,要麼把自己捂上。
本意可能是逗他玩兒,但是兩三歲時候的喬少爺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傻子,照做的次數多了, 就習慣成自然了。
對此, 顧晏也不是第一回碰見。
喬少爺騰出一隻手無聲衝顧晏比了個拇指,表示你說得對。
燕綏之:“……”
對這時候的喬少爺來說, 擡頭見人比受傷流血可怕多了。
不如行行好放他一馬。
“真沒傷到?”燕綏之又確認了一遍,“膝蓋呢。”
喬搖頭。
燕大教授有些無奈的看了這小傻子一會兒,腦中驀地想起剛纔那一幕。
萬分魔性地重播了幾遍。
他終於還是沒忍住,拍了拍喬算作安慰,然後抵着顧晏的肩膀無聲又混賬地笑起來。
顧晏:“……”
客廳另一角落,坐在陽光裡的柯謹手指突然抽動了一下,他盯着喬看了很久,像是不能理解他出了什麼事,又像一個極致睏倦的人企圖從朦朧模糊的意識中掙扎出來。
他茫然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思考發生了什麼,卻又怎麼都做不到。他的睫毛翕張了幾下,目光明顯變得焦躁起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他可以站起來,走過去。
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卻有些亂,起身的時候手指不注意碰到了旁邊擱着的水杯。
咣噹——
玻璃碎片混雜着水濺了一地。
喬原本能在那裡捂到世界盡頭。水杯的啷噹脆響卻讓他把“丟人”扔到了一邊,幾乎是在聽見聲音的同時就擡起頭來,直起上身。
他看見柯謹隔着一段距離站在那裡,眼睛顏色被陽光映照得很淺,非常無措。
柯謹在安靜的時候狀態會好一些,舒適溫暖的環境對他有益,相反,一切突發狀況,尖銳的聲音和破碎的東西都容易引發他的失控。
眼看着他越來越無措,喬張開手衝他展示了一下,表示自己並沒有受傷。接着滿不在意又略帶尷尬地笑了一下:“我今天的腿腳可能有點笨,一不小心摔了個馬趴。”
他這麼一開口,柯謹的注意力又被引開了。無措的模樣收了一些。
喬不動聲色地抓住打算收拾玻璃碎片的燕綏之和顧晏,順勢借了把力讓自己站起來。
“嘶——”喬搓了搓自己的膝蓋,絮絮叨叨地對柯謹賣了一會兒慘,假裝自己站不動,可憐巴巴蹲在那裡。
柯謹聽他說完,緩慢地反應了一會兒,擡腳朝這邊走過來。
把他從碎玻璃旁引開,確認他不會再去看那一地狼藉,喬這才按了客房服務。
原本挺安逸的下午茶時間,因爲這些突如其來的狀況,被攪得兵荒馬亂,人仰馬翻。
好在管家很快安排了保潔人員,清理起來乾淨利索,一點兒玻璃渣都沒剩下,又仔細鋪起了新的地毯。
因爲剛纔那驚天動地的一摔,喬獲得了柯謹自始以來最長時間的關注,甚至還似懂非懂地揉一下他的膝蓋。
喬大少爺就像達成了史詩成就一樣,高興得忘乎所以,一時間甚至忘記了他是因爲什麼才被跑步機掄出來。
十分鐘後,兩名保潔人員收起新地毯的包裝紙膜,禮貌地打了一聲招呼,離開房間,還體貼地替他們關好了密碼門。
柯謹兩手握着一隻玻璃杯,裡面是新倒的溫水。他似乎暫時忘記了剛纔打碎過一隻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
房內一時變得安靜下來,比起之前的兵荒馬亂,氣氛似乎很不錯……
就有鬼了。
喬大少爺從房間拿了條毯子來,剛一在沙發上入座,就和對面的燕綏之來了個面對面。
“……”
活生生的人提醒着他一系列活生生的事實——
實習生就是院長。
就在不久之前,他剛形容過對方是“笑面大魔王”……
當面。
再久一些,他說過法學院的學生全是受虐狂……
還是當面。
他說好像還說過,能氣到顧晏不容易,有那火候的的至今就一位……
哦,這倒沒有當面,而是發的信息,能留證據能回顧的那種,還他麼還不如當面呢。
他還說過什麼來着???
喬大少爺覺得往事不能細想,想得他連呼吸都痛。
他忘了是誰說過來着:說這輩子無論取得多大成就,轉頭見到老師依然會慫。
這話在其他人身上真假不論,至少現在,此時此刻在這間客廳裡,他還真的有點慫。
儘管他思來想去,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理由可慫。
真說起來,難道不該是身份被揭露的那一方更緊張嗎???
但他可能是瞎的。
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反正他死活沒能從某院長身上看出絲毫緊繃來。
可同時,這種反應也更加證實了一點——
淡定成這樣的,不是那位還能是誰?!
正常人的話……好歹要再掙扎一下吧?
但他轉而一想,那種情況再掙扎作用也不大。以院長的性格,可能就索性乾脆些了。
喬大少爺抹了把臉,不太敢直視燕綏之,只能轉而去盯顧晏。
他崩潰地抱怨:“你怎麼不告訴我,不方便說實情沒關係,你可以在恰當的時候讓我閉嘴別說話啊!”
顧晏:“我其實說過。”
“什麼時候?在哪兒?怎麼說的?”喬絞盡腦汁試圖回憶。
顧晏:“月初,酒城,皇帝的新裝。”
要說別的,喬可能想不起來。可“皇帝的新裝”他倒真的記得,還有什麼“皇帝燙了腳”之類的。
但是……
沒有前因後果,這他媽是人能聽懂的?
“皇帝的新裝?”燕綏之聞言挑起一邊眉稍,看向顧晏。
“……”
顧大律師覺得,再這麼讓喬小傻子亂問,遲早把他也搭進去。
“晚點跟你算賬。”燕綏之要笑不笑地說了一句。
喬仰頭又在沙發上靠了半天,一手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揉着胃,企圖幫自己消化消化。想問的東西太多,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從哪裡開口。
就在他直起上半身,打算說什麼的時候,因爲運動擱在大理石方几上的智能機突然振動起來。
他點開屏幕,只瞥了一眼就是一聲:“操?”
“怎麼?”顧晏問。
喬一副活見鬼的模樣,毫不介意地把屏幕攤出來給兩人看——
屏幕上沒有顯示名字,只蹦跳着一張虎着臉的中年人照片。
喬說:“老狐狸居然給我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