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穴居人的營地中,這時同樣有一個人微仰着頭,向着遠方眺望,他的目光似乎已經穿越了晨霧,不過,他望着的是另一個方向。
塔克霍根部隊撤離的方向。
這是一個用黃泥壘起的高臺,最少也有近十米的高度。和四周低矮的帳篷比起來,這個高臺高高的凸現半空,營地之內的情形完全可以一覽無餘。
此刻,這個眺望着遠方的人正站立高臺之上,這是一個身形矮小的穴居人,看起來年紀已經很大了,面上皺紋交錯,形如溝壑。他的身高就象一個七八歲的人類小孩,可怖的是,他的手中,柱着一根奇形怪狀的法杖。這根兒臂粗細的法杖幾乎長達兩米,握在他的手中,讓每一個看到他的人,幾乎都忍不住要擔心,這根和他相比起來更象一顆大樹似的法杖,會不會一不小心倒下來,將他活活壓死。
當然,不會有人這樣想,因爲這個人是穴居人大薩滿帕帕斯,十七個穴居人部落裡面唯一一個魔武雙修的大薩滿,他的勇武就和他的魔法一樣恐怖,在整個多瑙荒原,無論是地精還是穴居人,沒有人敢輕視這個看起來身如小兒,弱不禁風的老傢伙。
在帕帕斯的身後,還站立着兩個奇形怪狀的穴居人。其中一個身形粗壯,表情木納,他的身旁兩側,放着兩個巨大的銅錘,估算着至少也有三四百斤的重量。從遠處看過來,就好象有三個人並列地站着,因爲這兩個銅錘,每一個都比他的粗壯身軀還要整整的大上了一圈。
這個壯實的穴居人身邊,還站立着另一個奇怪的穴居人。穴居人的生理特徵是手長腳短,身形粗壯,以人類的審美觀,他們就象是一羣身材比例嚴重失調的侏儒。可是這個穴居人的身形卻極是勻稱,簡直就是一個小了一圈的人類。更爲古怪的是,他的背上,竟然揹着一把人類高級劍士常用的薄劍。劍柄從他肩後高高的伸出,劍鞘的未端卻超過了他的膝彎,讓人忍不住懷疑,以他的身高,究竟能不能撥出這把對他來說長得有點過份的薄劍。
在這幾個穴居人的身旁不遠處,滿面愁容的理查德正靜靜而立,似佛仍在回味着永遠也沒有盡頭的憂傷感覺。他的身後,遠遠地站着布蘭卡等十來個劍士。
布蘭卡等人顯然對眼前這兩個古怪的穴居人感到非常好奇,不住眼的偷偷打量着他們。要知道,以這種動輒以百斤記的重錘作爲武器,人類中的大力士只怕也力有不逮。而長而細的薄劍,也只有劍法造詣進入了超級高手行列的劍手,纔會選擇的武器。在矇昧中的穴居人部落中有着這樣的高手,不由得他們不感到驚奇。
高臺之下,低矮的帳篷逶迤相接,仿似無窮無盡。數不清的穴居人正在整理着裝備,象一羣羣黑壓壓的螞蟻。這些穴居人幾乎都帶着相似的面部表情,木然而拘謹。和地精的混亂與無序的生活習性相比,他們處在了另一個極端,數千的人馬絕沒有一聲多餘的喧譁。只在偶爾間傳出一兩聲戰馬的長嘶,給這個薄霧氳氤的清晨抹上一絲肅殺的氣氛。
理查德似是被遠處不知什麼勾起了心中的抑鬱,忽然發出一聲深重的嘆息。
“理查德,你還記不記得,我們認識了多少年了?”帕帕斯象是被理查德的嘆息聲驚動,他從遠處收回了目光,喃喃地說道。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居然是字正腔圓的蘭蒂斯通用語。
“當然記得。”理查德淡然道:“十六年了。”
他當然記得,十六年前,正是差不多在這個季節,傷心欲死的他再也無法面對喧熙的塵世,於是遠走多瑙荒原,原本打算在這個蒼涼與荒蕪的地方,了卻殘生。
可是直到今天,自已仍然活着。
原來,死亡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不捨。想到這裡,理查德再次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理查德,在我的部落,你生活了整整六年,我差點忘了你是一個蘭蒂斯人了。這些年來,你幾乎和我的同族一樣,只比他們多了一樣東西。”帕帕斯微笑道:“你只比他們多了一樣感情,憂傷。”
“是嗎?”理查德垂下目光,看着高臺下面忙碌着的穴居人,苦笑道:“這麼說來,在你的眼裡,六年來,我就活得象個死人,對麼?”
那個身負薄劍的穴居人猛然轉身,兩道目光立即象刀一樣的落在理查德的身上。
“不必生氣,昆達。”帕帕斯頭也不回,淡淡的道:“以蘭蒂斯人的標準來看,我們不過是一羣憑着本能生存的行屍走肉,的確和死人沒有差別。”
“你是昆達?”理查德驚異地打量了兩眼身負薄劍的穴居人,轉頭對帕帕斯道:“非常抱歉,帕帕斯,你知道,我並沒有冒犯的意思。”說着一聲嘆息,道:“其實我很羨慕你的同族,沒有感情,沒有追求,甚至沒有慾望。如果可以,我寧願選擇象他們一樣地活着。”
“沒有感情,沒有追求,沒有慾望,甚至連痛苦或快樂的感覺也沒有。”帕帕斯凝視着理查德,道:“理查德,我的朋友,你難道真的認爲,這是一種幸福的生活?”
理查德一聲嘆息,默然了半晌,才喃喃的道:“帕帕斯,你是一個與衆不同的穴居人,你的智慧,就算是蘭蒂斯人中的智者也望塵莫及。可是,有些東西,仍然是你無法理解的。”
“你說得對,理查德,我不可能理解你的憂傷,也不知道你的感受從何而來。”帕帕斯看着高臺之下忙碌着的穴居人,聲音漸漸變得低沉:“就象你無法理解他們的生活一樣,你以爲他們沒有憂傷,沒有痛苦的感覺,所以他們比你幸運。可是我知道,他們的痛苦,要遠甚於你。”
“是嗎?”理查德佈滿憂傷的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可是帕帕斯,既沒有追求也沒有慾望,他們一定很滿足。而且你都說了,他們連痛苦的感覺也體會不到,痛苦又從何而來?”
“理查德,在你們蘭蒂斯人的眼裡,穴居人愚昧、野蠻,只是一羣沒有任何趣味的生番。可是不要忘了,我們不是動物,我們同樣是人。幾千年前,我們也象蘭蒂斯人一樣,擁有自已的國度,擁有自已的文化。現在,的確穴居人已經失去了一切,甚至失去了對生活的感覺,可是這並不是我們的選擇。”帕帕斯注視着高臺下面的同族,眼神裡滿是憐憫和痛苦在交織:“你雖然心裡充滿了無法排解的憂傷,但起碼你會傷心,起碼你有這種權利。可是他們連傷心的權利也被剝奪了,你難道不覺得,你遠比他們要幸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