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不明白爲什麼僅憑一個光線映射下的背影,就能認出來人是他的師傅柳恆博,或許是那潛藏在前任靈魂裡的情感,太過深沉吧。
在前任的記憶裡,是柳恆博將他帶上了青竹宗,在他還是天才的時候,總是嚴厲的督促他勤加修煉,讓他不敢懈怠;在他隕落之後,沒有放棄,反而不停的鼓勵他,想方設法令他振作。
在許墨心中,師傅柳恆博早已經超過了父親的存在,是這個世界上待他最好,對他恩情最大的人。
柳恆博聞聲轉身,看見許墨完好無缺的站在他面前,眼神一亮,原本古井不波的臉上出現片刻激動表情,但很快就歸於平靜。
他淡淡的說道:“我聽青芙說你醒了,所以來看看,沒想到你恢復的這麼快。”若是仔細傾聽,依舊可以聽出聲線中的一絲顫抖。
許墨服毒之後已經奄奄一息,依柳恆博的經驗,絕挨不到晚上,沒想到他不但醒了過來,而且僅僅一天就生龍活虎的站在自己的面前,這讓他如何不喜,只是習慣讓他喜怒不形於色而已。
許墨的臉上也閃過片刻激動,同樣很快恢復平靜,說道:“徒兒不孝,讓師傅擔心了。”說完,深深的一揖。
這一揖不但代表着他自己,更代表着前任的歉意,這一刻,許墨內心突然有了一種通明的感覺。
便在這時,柳恆博身上突然泛起了一絲凜冽的寒意,即便許墨知道這股寒意絕不是針對自己,可依舊感覺陣陣心悸。
心想:“師傅果然是凝真期的高手,便是我能看破他的招數也沒用,他僅憑氣勢也能讓我屈服。”
武道修煉,補身期以真氣修補人體自身,爲修煉打下基礎;化元期也是在體內儲存真氣,真氣滋潤武魂;直到凝神期,纔算真正踏上了武道境界。
如許墨這般有“入微”能力的武魂雖然強大,但實力如果相差太大,便看破對方的意圖也接不下招數。
“誰幹的!”柳恆博的聲音在許墨耳畔響起,他手撫着許墨右側面頰的傷痕,面色陰晴不定。
許墨知道若是他開口,師傅一定會替他教訓林貉,但這個仇,他想自己報,所有給過他屈辱的人,他都會親自向對方討還,而不是假借人手,只有如此,才能念頭通達,不至於被心魔所困。
他提前一步開口道:“師傅,這事你不用管,我已經和人約好了外門大比的時候,擂臺上見。”說完,笑了起來,一如小時候那純真自信微笑。
這笑容猶如一根尖細的針,扎進了柳恆博心裡,他忘記了已經有多久時間沒見過許墨發自內心的笑容,“好像自從被斷定無法凝聚武魂開始,他就沒有笑過。”柳恆博默默的嘆了口氣。
他之所以在那之後,依舊督促許墨練武,並非希望他成爲絕世高手,只是希望他不要丟下武者的精神。
對於武者來說,武魂雖然重要,但精神纔是一切實力的根源。
現在看到許墨自信的笑容,柳恆博不禁心頭一軟,開口說道:“你有把握嗎?”他在傷口上感覺到了武魂的波動,心知許墨一定不是那人的對手,但又不想打擊許墨的自信,所以才詢問一句。
許墨笑了笑,篤定道:“師傅,你放心,我何時做過沒有把握的事情。”
一個有武魂的武者,對上一個沒有武魂的廢人,柳恆博並不看好許墨。
他剛想拒絕,正好遇到了許墨目光,這道目光裡的堅定是他前所未見的。他點點頭:“好吧,你去挑戰他吧,但你記得無論你要挑戰的是誰,都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說完,從腰間掏出一支瓷瓶,道:“這裡有一瓶補身丹,本來就是你應得的,師傅替你討了回來,拿去服用了也好增加幾分勝算。”
許墨眼睛溼潤的接下瓷瓶,牢牢將它握在掌心。
補身丹雖不是什麼名貴的丹藥,卻是補身期修煉必不可少的藥物之一。自從許墨被發現無法凝聚武魂,就再沒有見到過這東西,實力也一直停留在補身五層的程度。
如果不是這樣,依他的修煉速度,說不定現在已經到了補身八層或九層,便是沒有武魂,對上林貉也不至於下風,畢竟,如果沒有到化元期,武魂的真正優勢並不能完美的發揮。
“師傅——”
許墨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柳恆博伸手打斷:“我並沒有逾規,這本就是你應得的東西,現在只是物歸原主。”
許墨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那握着瓷瓶的手,攥的更緊了,指頭顫抖,骨節之間,發出咯咯的聲響,暗道:“有了這一瓶補身丹,林貉——三個月後你必敗於我手!”
午夜空山,遺留寂靜,但與這遠山的幽靜剛剛相反,近處的山谷中卻傳來“赫赫”拳風之聲。
樹葉被擊落,被拳風一卷,繞着許墨的身體旋轉,形成了一道激烈的漩渦,漩渦中心的許墨微閉着眼,時而撫爾一笑,時而眉頭微皺。
若外人觀來,此刻他的拳術可謂是慢到極致,一拳一拳緩慢而出,每一下都如慢動作定格一般。
只有許墨以他武魂入微的能力觀察自身,發現隨着拳術演練,天地元氣不斷的滋潤着身體,體內每一根經脈、每一塊肌肉,甚至每一根骨骼,都在發生着緩慢而驚喜的變化。
經脈變得更加粗壯,肌肉更加凝實,而骨骼則變得更加堅固。
忽然,遠處密林中,成羣飛鳥振翅高飛,在半空中旋轉哀鳴,紛紛衝出林間束縛,幾下竄向天空。
便在這時,原本柔和的拳術驟然一變,拳風呼嘯,猶如陰風怒嚎,那些圍繞着身體旋轉的樹葉猛地爆開,在許墨腳下形成一片空地。
他雙眼一睜,眼眸中精光一閃,猶如浮光一掠,腳踩堅實步伐,雙拳交疊而上,一陣陣拳風,向前推出,如同海浪,層層疊疊。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所指之處的杉樹應聲爆開,木屑飛濺,在觸及許墨身體的時候,被他的護體真氣擋開。
許墨收拳而立,眼神裡盡是興奮之情。
“沒想到竟然突破了。”他喃喃的自言自語。服用了補身丹,修爲從補身五層,一舉突破到了補身八層的程度,這一方面要歸功於丹藥的奇效,另一番則要歸功於前任持之以恆的鍛鍊。
之前的修煉,雖然沒有讓許墨突破,但那些力量積蓄在體內,現在被丹藥一引,爆發出來,一舉突破了補身八層。
若只是如此,還不至於讓許墨如此興奮,真正讓他興奮的原因是,剛纔使出那一套拳術——從武閣中帶出的易筋五拳。
這門拳法看似普通,實則是錘鍊肉體的上層拳術,乃是青竹宗前輩高人觀山間野獸之行而創。
共分五拳,分別是“虎拳”、“鶴拳”、“蛇拳”、“龍拳”、“金剛拳”;“虎拳”旨在“練勢”,講究動靜變化,剛猛無雙;“鶴拳”在於“練精”,講究穩準狠凝,一擊即中要害;“蛇拳”在於“練巧”,精於小巧變化;“龍拳”旨在“練氣與神”,錘鍊內勁,最爲綿長;而“金剛拳”則純練力,出拳力道十足,所向披靡。
便是許墨武學見識有限,也覺得這拳法上的道理非常,很多精妙的地方,他尚不能明,但一番演練過後,只覺得神清氣爽,竅穴通達。
有了入微能力的輔助,無論什麼樣的武技,都能一學就會,是以僅僅一夜功法,他便能將這易經五拳打的似模似樣。
“如此神妙的功法竟被遺忘在武閣一層,端是不可思議。或許是沒人真正練習過它吧。”許墨想。
他所料不差,這門易筋五拳之所以被放在武閣一層,一方面因爲創立者早逝,使得功法奇妙不顯於世;另一方面則是因爲補身之法雖有由內及外和由外及內兩種,但大多數武者都會選擇修煉內家功法,以氣補身,由內及外。
因爲絕大多數的獸武魂和器武魂本身就有錘鍊身體的效果,而自然武魂則能和內家功法相互配合,達到絕佳的戰鬥效果;是以外家補身之法逐漸沒落,乃至現在,幾乎無人問津。
許墨搖了搖頭,喃喃道:“可惜、可惜,我不是身兼此五種獸武魂,若是有此類武魂相配合,威力興許會更大。”
若他能集齊五種獸武魂,修煉這門功法則會事半功倍,但他對吞噬武魂的效果和限制還不甚瞭解,更加不清楚吞噬武魂後會有什麼副作用,所以這集齊五種獸武魂的事情,也只是想想而已。
許墨無奈的一笑,自語道:“得從武閣一層裡找到這種功法,我還有什麼不滿呢?想想天下武技何止萬千,我又怎可能都學的完,學的盡。”如此一想,卻是心思通達,不再遺憾。
烏雲蔽月,夜色如墨,拂過山谷的寒風掠過湖面,夾着水汽撲面而來,刮的許墨面頰陣陣生寒。
他一看天色,忍不住搖搖頭,道:“原來已經這麼晚了。”修煉不知時辰,一晃眼已是深夜,他不禁感覺有些疲倦,正待回屋,忽聽得不遠處的密林中,傳出“咔嚓”一聲,類似腳踩枯枝的聲音。
“什麼人?”他面色一凜,對着那片樹林喝道:“滾出來!”聲音高亢有力,猶如虎嘯龍吟。
空山寂靜,回答他的唯有呼呼風聲和隱約的猿啼。
若是旁人,此刻定以爲是山間野獸偶爾踩到枯枝,可許墨生性謹慎,他曾仔細查看過四周環境,除卻飛鳥,並無野獸出沒的痕跡。
“一定是有人。”他想,武魂於身後隱隱浮現,一閃即逝,雙眸一動,宛如浮光掠影,周遭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冷笑一聲,朗聲道:“哪家的魑魅魍魎,東西南北的小鬼,敢來窺探就不敢現身嗎?”話音未落,一拳即出,用的卻是易筋五拳中,威力最大的金鋼拳手段:呼呼兩拳,純以力壓人,試圖將隱在山林間的人影逼出。
拳風震的樹葉“沙沙”作響,彷彿整片林子都搖曳起來。
一陣陰惻惻的“咯咯”笑聲自密林中傳出,聲音未落,兩道人影如蒼鷹一般掠出,其中一人身後冷光浮現,雙手聚指成掌,平平推出兩掌。
一團宛若實質,似霧非霧的寒氣迎上了拳風,兩者抵消過後,那寒氣並未消散,直奔許墨而來。
許墨心知這東西厲害,向後一躍,間不容髮間躲開。寒氣撞在他剛纔所站的地面,發出“滋滋”的聲響,消散過後,在地表凝成了一層厚厚的冰晶。
許墨立住身形,定睛一看,只見來人一高一矮,一白一黑,相貌醜陋,不是他在武閣遇見的林大林二又是何人。
他冷笑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林家的兩隻狗!”語調輕鬆,似是不以爲意。
那掌帶寒氣的是林大,補身八層修爲,武魂是寒魄冰晶,屬於自然武魂;而猶未出手的林二修爲同樣在補身八層左右,武魂爲一隻大力白猿,擅長肉搏;兩人一遠一近,配合默契,端是不好對付。
林大收掌而立,陰惻惻的道:“看來我兩兄弟這一趟是來對了,補身八層的修爲,許墨,你果真藏的很深,難怪敢於挑戰林貉!”
剛纔短兵相接,已讓林大試出了許墨的修爲,補身八層,對於一個沒有武魂和補身丹的廢人來說,許墨的修煉速度簡直不可思議。但林大卻不怕他,許墨補身八層的修爲雖出乎他意料,但沒有武魂相助,真實戰鬥力卻在他之下,是以他雖然口中稱好,語氣卻不甚爲意。
許墨顯然聽出了嘲諷,冷笑道:“看來是林貉讓你們來的,他還真是個膽小鬼,自己不敢來,竟派兩個手下來送死。”
“送死?我看你許墨是糊塗了吧——”林大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故意將語氣拖長,然後恍然大悟般的道:“我知道了,你認爲補身八層的功力就能勝過我們兩兄弟,所以有恃無恐!”
林大和林二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瞬間,笑聲驟收,林二喝道:“大哥,說這些廢話幹什麼,既然許家公子認爲能勝過我倆,我們還不趕快上去讓他打殺出氣?”
林二話鋒一轉,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厲聲道:“我呸,你還真以爲自己是從前那個呼風喚雨的許家公子,沒有武魂你就是個笑話,被我林家退婚的事情恐怕已經在江州城內傳遍了,現在江州城中人人都知道‘許家有個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再說一遍!”許墨眼光冷如紫電,在林二的臉上掃了幾下,那森然的氣質,令林二聲音一滯,他怒道:“你這個廢物,別用這種眼神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