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赤揚恨不得將長劍送進不可和尚的咽喉,可他終究強忍了下來,耐着性子說道:“說說讓我過來的理由,我不想浪費時間。”
胡丁山指着他笑道:“看看,這人還挺心急?”
不可和尚笑道:“年輕人嘛總是心急的。”語氣老氣橫秋,轉頭對顏赤揚道:“聽說赤霞宗被淘汰了?”
顏赤揚心中莫名的一痛,這件事情是橫在他心口一根刺,此刻被不可和尚重新提起,依舊隱隱作痛。
“你到底想幹什麼?”顏赤揚沉聲道。
若不是面對的是不可和尚,恐怕他已經出招了。
不可和尚笑道:“很簡單,我要還你一個人情。”
顏赤揚目光一閃,沉聲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胡丁山笑了,插話道:“傻子,你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嗎?他是想用幫你進入玲瓏寶塔,來還你放過張嘯林的人情。”
顏赤揚冷笑一聲,道:“我不相信他會這麼好心。”話雖是對胡丁山說的,目光卻落在不可和尚臉上。
就見不可和尚微微一笑,說道:“你領情也好,不領情也罷,反正人情我是一定要還的,我最討厭的就是欠人人情了。”
顏赤揚冷笑道:“就怕你沒這個能力。”
“哈哈哈!”不可和尚大笑起來,忽然笑聲一收,肅聲道:“你懷疑也不無道理,玲瓏寶塔畢竟是遠古時代的異寶,怎能說進就能進——可你知道坐在我旁邊的這個人是誰嗎?”
顏赤揚看一眼胡丁山,搖了搖頭道:“不知。”
不可和尚笑着對胡丁山說道:“胡老頭,看來你也沒有多少知名度麻。”
胡丁山笑道:“那是自然,我胡家世代隱於大漠,知道的人畢竟是少數。”
顏赤揚搖了搖頭,疑惑的道:“我不明白。”
不可和尚笑了,說道:“這位就是守護玲瓏寶塔的守護一族胡家的大長老E胡丁山,你想要進玲瓏寶塔的事情,還需他幫忙。”
說完話,偏了偏頭,示意胡丁山說。
胡丁山連忙搖頭,說道:“我可幫不了這個忙。”
不可和尚笑道:“你會的,對嗎?”一雙淡漠的眼睛凝視着他。
胡丁山一時語塞,只能苦笑着搖了搖頭,半晌過後纔開口道:“我算是掉進你的坑裡了。”
不可和尚大笑起來,轉過對顏赤揚說道:“我給你一個進入玲瓏寶塔的機會,算是還你的人情,你看如何?”
那雙淡漠的、慈悲的眼睛在顏赤揚的身上游走,彷彿將他整個人看了個通透;顏赤揚不得不承認,不可和尚的話語極具魅力,他甚至可以開始期待。
“當然,”他說,真的開始期待了。
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打斷他的正是身後的秦香兒。
“不是一個人,而是四個人。”
不可和尚笑容一僵,道:“不好意思,你說的是?”
秦香兒昂起頭,大聲說道:“你要準備的名額不是一個人,而是四個人。”
“香兒!”顏赤揚連忙給秦香兒使眼色,他明白玲瓏寶塔不但是機遇,更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寶塔內一定機關重重,危機遍佈,即便是他也未必有十全把握逃出,更不用說秦香兒了。
他想讓秦香兒收回說出的話,然而秦香兒卻用一種倔強的目光盯着他,半晌,她笑了,柔聲道:“我說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我不想在外面提心弔膽,如果寶塔裡是地獄,那就讓我和你共赴黃泉,做一對絕命的鴛鴦。”
顏赤揚沉默了下來,不敢看秦香兒的臉。
他不禁回想起第一次遇見秦香兒時的情景,那時她剛從教坊裡出來,被一圈年輕人簇擁着,她那樣的美豔,那樣的讓人難以忘卻,並不算絕色,但一雙勾魂奪魄的眼睛,吸引了顏赤揚的目光,進而讓他的靈魂沉淪。
“香兒,你不必的。”
“沒有什麼不必,只有理所當然。”
房間了安靜了下來,無論是不可和尚還是胡丁山都沒有說話,兩人一臉平靜的凝望着站在他們面前的三人——四個名額或許要耗費一些手腳,但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我們也願意爲一個情深意重的女人去爭取這個名額,現在就看顏赤揚的。
顏赤揚笑了,道:“兩個人就夠了。如果要冒險,兩個人夠了。”
明月急道:“我是香兒的朋友,怎麼能看着朋友冒險?三個,至少三個名額。”
房間外響起了莫愁的聲音:“老夫是你的師傅,師傅怎能看着徒弟去冒險,四個名額。”
莫愁隨身而入,給上首的兩位見禮之後,就靜靜的站在一邊。
胡丁山笑了,道:“剛纔我就聽到有人在外潛伏,這想着是不是要將人抓下來,沒想到潛在門口的竟然是你,琴香閣的莫愁先生。”
莫愁眉頭一蹙,淡淡的道:“你認識我?”
不可和尚指着胡丁山,笑道:“這傢伙可是不出家門,盡天下事的人,東南域又有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胡丁山搖了搖頭,笑道:“你說的太誇張了,我只是正好知道這件事情而已。”
一番簡短的寒暄過後,房間又回到了安靜的狀態,沒有人出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顏赤揚的身上,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冷汗已溼透了顏赤揚後背的衣衫,他甚至能夠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撲通!撲通!那能讓人感覺火熱的聲響。
終於,他搖了搖頭,對不可和尚說道:“四個名額的話,有困難嗎?”
“有。”
秦香兒心中咯噔一聲,剛想說話,就聽不可和尚繼續說道:“困難是有的,但只是小問題而已。”她的眉頭舒展開來,不再說話,雙手抱琴,就像淑女一樣靜靜的站着。
顏赤揚聽到這話,苦笑一聲,回道:“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不可和尚看了秦香兒一眼,目光最後落到了顏赤揚臉上,搖搖頭,笑道:“我想是沒有了。”
顏赤揚道:“那麼就四個名額吧。”他躬身見禮,“還請兩位幫忙。”
這禮還未完,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顏赤揚想要強行下拜,但這股力量始終託着他的身體,令他暗暗心驚。
就聽不可和尚的聲音響起:“見禮的事情就算了,我幫你,爲了還你當日不殺張嘯林的人情,既然是還人情,那之後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顏赤揚擡起頭,凝望着不可和尚,說道:“話不能這樣說,放掉張嘯林只是小事,而且當日的情況是你護着我,我依舊想殺他,所以談不上你欠我的人情。”
胡丁山指着顏赤揚笑道:“我說你這人怎麼就死腦筋了,這傢伙好不容易承認欠人人情,你竟然往外推,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這個人情。”
顏赤揚猶豫了片刻,說道:“知道,可這根本談不上人情。”
不可和尚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那一日你若執意追殺張嘯林,我也不會攔;所以說人情是真的,而且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一般,那有收回的道理。”
他轉頭對胡丁山道:“這事就麻煩胡老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胡丁山眯起眼,笑道:“知道你要去見一個人,去吧去吧,這裡有我就過了。”
不可和尚點了點頭,算是迴應,就見他身影一閃,頓時消失在顏赤揚面前。
顏赤揚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道:“他、他——”
胡丁山看着顏赤揚,玩味的笑道:“如你所見,他走了。”
“不、不,”顏赤揚道,“我說的不是他走的事情,我知道他走了,”他顯得有些語無倫次,“我的意思是說,他的速度。”
就連身後的秦香兒等人也是一臉驚訝,他們只見人影一閃,不可和尚就消失了,這種消失還不是憑空消失,而是身法運用到了極致。
在他們的意識中,從未見過有人擁有這樣的速度,說是鬼魅也不爲過。
胡丁山眯起眼,笑着說道:“很快嗎?我可不覺得,也就一般般而已。”
夜,微雨。
卡拉庫姆譯爲無雨之地,說明這裡很少下雨,但今夜,沙漠中卻下起了雨。不是如鵝毛一般的瓢潑大雨,而是小雨,小的可憐,可憐的就像從鵝毛之下探出的銀針。
銀針也並不密集,稀稀疏疏的,稀稀疏疏的雨點拍打着悅來客棧的門窗,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音。
聲音談不上大,但很尖利,是一種很難被人忽視的聲響。
慶功宴已結束,其他都回房休息了,大廳裡只剩下許墨和紫竹和尚兩人,許墨在坐在靠窗的桌邊喝酒,紫竹和尚則在櫃檯邊笑吟吟的看着他喝酒。
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將酒當成水一般灌進肚子裡,他忍不住說道:“年輕人,少喝一點爲妙,小心老了就喝不了了。”
許墨又喝了一杯,然後笑着說道:“年輕的時候若不多喝,老了就喝不了了。”
紫竹和尚搖搖頭,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許墨笑道:“你又怎麼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紫竹和尚笑道:“我知道你在害怕。”
砰!
酒杯撞擊案頭——許墨放下酒杯,淡淡的道:“沒有人不害怕,可你知道我在害怕什麼嗎?”
“害怕未知。”紫竹和尚笑道:“最令人恐懼的永遠是未知,因爲未知有太多不確定,因爲不確定所以恐懼。”
“因爲不確定所以恐懼?”許墨小聲的咀嚼着這句話,過了一會兒,像是嚼出了一些韻味似得,笑了起來。
他有舉起酒杯,向紫竹和尚遙遙示意,仰頭飲盡。
“你倒是一個知己。”
紫竹和尚搖了搖頭,道:“因爲你需要一個知己,所以才覺得我是知己,如果你不需要,那我只是一個碎嘴的和尚而已。”
許墨又被自己斟了一杯酒,正好聽見紫竹和尚的話,微笑着將具備舉起,說道:“爲了這句碎嘴的和尚乾杯。”
仰頭就是一口,月光照進杯裡,樽已空,僅僅殘留着一些附着在杯底的酒漬。
紫竹和尚搖了搖頭,道:“你喝多了。”
許墨笑道:“如果不喝,我恐怕已經躺在牀上呼呼大睡了。”
紫竹和尚道:“看來你不想睡。”
許墨道:“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紫竹和尚道:“爲何不能?”
許墨笑道:“因爲我在等一個人。”
紫竹和尚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聚成一束,像是一朵盛開的菊花。
“我想你等的人來了。”
他指了指門口。許墨放眼望去,就見一道白影從深邃的雨幕中走來,走的很慢,但沒有停止,脊背也挺得筆直,卻不給人一種刻板的感覺,而是自然的、慵懶的,就像一隻漫步在雨中的貓。
雨水並未打溼來人的衣衫,他身體周圍彷彿有一層力場,將雨水隔開;許墨目光一凜。
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但要如來人這般雲淡風輕,絕不是簡單的事情,至少許墨自認爲在不啓動吞噬武魂的時候,做不到這一點。
伴隨着來人的靠近,清晰的步點也逐漸傳來,並不素亂,而是整齊的,彷彿經過了精密的計算,聲音之間的間隙沒有任何差別。
許墨笑了起來,一張熟悉的臉,透過雨幕,映入他的眼簾,那白玉一般的面癱,黑的灼人的眼睛,還有臉上盪漾的淡然的笑容都讓許墨心中升起一絲親切的感覺。
“不可和尚,你來了。”他說。
嗒的一聲,別樣的聲音,不可和尚踏進了客棧大門,正如許墨所見的一樣,他渾身上下沒沾上一滴水,就連布鞋也光潔如新。
“你久等了吧。”不可和尚笑着說道,同時看了旁邊的紫竹和尚一眼。
許墨笑了,道:“你還知道久等這一說,我以爲你不知道。”語聲稍頓,又道:“我確實等了好久,好久好久,不過終於還是等到你了。”
不可和尚人影一閃,便來到許墨對面,自然的坐進了對面的椅子裡。
“很簡單,說好的事情,我自然回來。”他一邊說話,一邊自顧自的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將酒放在脣邊,微微抿了一口,露出陶醉的模樣。
“這酒不錯,好酒。”他睜開眼說道,“沒想到你也會喝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