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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值得的。”林絳雪心想,只要能戰勝許墨,她便可以瞭解宿願,一心一意的跟着崔媚娘回清風閣,家族的一切便再與她無關。

她本不想傷害誰,但在破除家族樊籠的誘惑下,她不得不硬下心腸;雙手於虛空之中猛力一合,那張大網驟然收縮,欲將許墨困死在陣勢之中。

只要真火照射到許墨的身體,便會引動人類最原始的情感,喜、怒、哀、懼、愛、惡、恨,無人能逃脫其中。

“對不起了,許墨!”林絳雪輕咬着貝齒,結出了最後一個手印,便在這時,七彩網中,忽然紫光大作,原本光芒璀璨的七種光彩,竟被這莫名的紫光壓了一頭。

嶽鶴樓上,崔媚娘震驚的起身,不可思議的指着擂臺中央:“那是、那是……不、不可能……”

便是以她的見聞,也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許墨如泰嶽一般,屹立於擂臺中央,身後一道深邃的,令人恐懼的紫色漩渦,隱隱浮現。

武魂,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武魂,許家許墨的武魂。

原本喧囂的演武場,驟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被這突然出現的紫色漩渦震驚,當然,有些人僅僅是因爲它的出現逆轉了局勢;有些人——則知道那是什麼。

趙寒霄想過許墨會取得最後的勝利,卻沒想到這個勝利結果竟然是如此得來

——武魂,神州大陸最強大,同時也是最不可捉摸的東西,是武者的一切。它就這樣清楚的出現在,一個已經被斷定無法凝聚武魂的武者身上。

沒有一絲預兆,甚至不給人任何準備的時間。

雙眼死死盯着場中那傲然屹立的身影,趙寒霄的臉色陰晴不定,心中自然百轉千回:“早有所聞,青竹宗許墨是百年不遇的武學奇才,但沒有武魂,終不能成大氣;但現在他有了武魂,是否會重拾天才之名?對我落霞宗又是怎樣一種壓迫——不、我不能讓這事情發生,絕對不能。”

眼中射出了兩道晦澀的寒光,心底下定了某種決心。

林東華從椅子上站起來,大張着嘴,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當這紫色漩渦出現,一切功名利祿、所有王圖霸業,彷彿都化作了泡影;儘管他已經竭力壓制,可臉上的絕望卻是如此的顯而易見。

“不、不、不可能。”他反覆的嘟囔着,聲音斷斷續續,尖銳異常。

反觀許棟山,依舊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從未變換過表情,只是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猛地變得明亮起來,就如同三月天空裡的星,但也僅僅是一閃而沒,很快就消失不見,甚至讓人懷疑,那一瞬間的明亮,是否只是一個錯覺。

紫色漩渦快速旋轉,其勢如環,在身前結出了一個又一個小型氣旋;大的、小的,密密麻麻,猶如一身紫色的盔甲;青鸞火鳳所發出的七彩真火被這些氣旋無聲無息的吸去。

所謂的“七情”,就被這樣斬斷了,不留任何餘地,甚至不給她任何準備的時間,林絳雪似乎明白了,自己註定無法帶走這場勝利。

沮喪,絕望,或許還有一點點慶幸,帶着這種複雜的心思,林絳雪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許墨那白玉一般的臉上。

“這就是你最後的底牌嗎?”她心想,表情黯然。

沒錯,這便是許墨最後的招數——吞噬武魂。

世間武魂千千萬萬,相生相剋者,更不知毫幾,林絳雪青鸞火鳳的七彩神光雖然厲害,卻正好被吞噬武魂所剋制——就算是光,也無法逃脫黑洞的吸引。

“撲——”

一口暗紅色的鮮血從林絳雪口中噴出,血污染紅了白色輕紗,在胸前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圖案,然而此刻,她的表情卻是平靜的。

慘淡的一笑,她虛弱的道:“原來你一直都有武魂,還是如此奇妙的武魂,所有人都被你騙了。”

勝利在望,可許墨的臉上卻沒有多少欣喜,就像面前的一切都無語無關似得,驀然道:“我沒有騙過任何人,一月之前,我確實沒有武魂。”眼眸凝向遠方的白雲,彷彿那裡,寄託了他對於過去的回憶。

林絳雪笑着搖搖頭,真火被攝去,心神受創,她的面色愈發蒼白,聲音也更加虛弱:“我真的錯了。”

許墨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虛弱的一笑,道:“我不該要求父親解除婚約,如果——”她停了停,搖了搖頭,又道:“可惜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看着林絳雪那夾雜着痛苦的慘白微笑,許墨沒來由的一陣心痛,他告訴自己,一切都是林家的錯,是林家悔婚在前,是他們不仁——但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個女孩是值得敬佩的。

她不過是想逃脫樊籠,又有什麼錯呢?這世間本沒有什麼是錯的,只是所站的角度不同而已。

矛盾的念頭許墨他無法言語,只能低頭沉默。

林絳雪見他沉默,幽幽的道:“世家的女子,從一出生開始就身不由己,我以爲仗着父親的寵愛,能夠逃脫着一命運,卻不想那一日,父親興高采烈的對我說‘我已經爲你定親了,是許家的嫡長子許墨,青竹宗的絕世天才。”

“呵呵,絕世天才。”林絳雪溫柔的一笑,牽動了心神,咳嗽了兩聲,又道:“他卻不知我從不在乎所謂的絕世天才,那時的你,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名字而已。”

許墨想要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靜默無聲的嘆息,世家之中,太多的身不由己。

林絳雪嫣然一笑,道:“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直到我十五歲那年,兩種武魂意外覺醒,先是被落霞宗收入山門,又被我師傅,也就是崔媚娘劫了過來,她要我拜師清風閣,那時我就知道,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

林絳雪雖然虛弱,但說到此處,臉上依舊料峭着笑意,與那春風合作一併,拂動着許墨的心絃。

“人人都應掌握自己的命運。”他突然說道。

林絳雪略一咀嚼這話,笑了起來,說道:“我喜歡這句話,真的喜歡。”凝眸在許墨臉上,彷彿正在尋覓着那認真的表情,是否一如既往的真誠。

她緩緩開口:“這一次參加兩族年會,我希望拿下最後的冠軍,算是爲爲林家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沒想到最後遇見了你。”眼眸扭轉,望向那深邃的,不可思議的紫色漩渦。

“沒想到天下間還有正好剋制我青鸞火鳳的武魂,真是時不予我,命也不予我”

她笑着搖搖頭,身後的虛影逐漸變得暗淡,直到最後,消失不見;可許墨卻注意到,她手中軟劍並未垂下,縈繞着身體的真氣,也未散去。

他冷冷的道:“林絳雪,你還不認輸嗎?”

林絳雪凝視着一側的潯陽江,江面水平如鏡,兩岸垂柳依依,可惜這美景,她卻無心欣賞。

“我還未敗,怎會認輸!”

但聽她輕喝一聲,精神驟振,手中軟劍一抖,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劍鋒搖擺不定的指向許墨面頰。

柔雲劍法,雲州林家最基礎的劍法,相傳林家的先祖依靠這一門劍法屹立於東南域,只可惜後代無法領悟劍法的精髓。

許墨沒想到林絳雪心神受到重創後,依然有如此實力,心下一驚,劍尖已指東打西的刺向面頰。

他一連退後幾步,心裡想道:“看她模樣已是強弩之末,我若下重手自可輕易傷她,但如此一來,許林兩家的仇怨便不可化解,不若耗光她的真氣,也好平和收場。”

於是只以蛇形瞬步躲閃,並不還擊。反觀林絳雪,雖然心神受創,但真氣還在,劍鋒之上,火光縈繞,猶如一條蜿蜒而上的火舌;更兼心無雜念,劍法愈顯圓潤如意。

一個是揮灑自如,一個是心有所忌。攻守之勢一目瞭然,倒讓觀戰的觀衆看了個熱鬧。

很快就有人說道:“原以爲許家那小子的武魂有厲害,原來只能收去那些火焰,在戰鬥中卻毫無用處。”

亦有人符合:“是啊、是啊,本以爲他會一舉勝之,沒想到竟然被林絳雪壓着打,真是大失所望。”

……

林絳雪自不可能聽到周遭理論,她全心全意的投入劍法之中,劍招靈動,宛若活物,劈、斬、截、撩、挑、鉤、刺,等等招式莫不恰到好處。

觀戰的崔媚娘見得此景,頻頻點頭,心道:“一套簡單的柔雲劍法也能施展出如此威力,她的劍術悟性果真令人難以置信,可惜那個小子看起來還遊刃有餘。”

許墨入微能力展開,籠罩場中,林絳雪的一招一式都在他掌握之中,可越是如此,他越覺心驚。

“這不過是普通的柔雲劍法,但在她使來卻慢中有快,輕中有巧,行雲流水,劍招天馬行空,銜接的卻嚴絲合縫,穩健輕靈,若是再讓她這麼釋爲下去,先被耗光真氣的反而是我。”心中定計,賣了個破綻,腳下踉蹌,就要跌倒。

林絳雪見狀,眼中精光一閃,一劍刺來。

崔媚娘道了一聲“糟糕”,以她的經驗,早已經看出許墨是一誘敵之計,可林絳雪心神受創,哪裡注意到這些,出手即用了全力,劍身發出“嗡嗡”的嘶鳴。

見劍鋒襲來,許墨微微一笑,身子隨旁邊一倒,劍身從他腋下穿過,他順勢而上,使出虎拳中最兇猛的擒拿手法,狠狠扣住林絳雪的手腕內關穴。

“你認不認輸!”許墨喝道。

林絳雪表面柔弱,實則心高氣傲,哪裡會主動認輸,只聽她冷哼一聲,手腕一抖,就想反手一劍。

可就在這時,體內真氣,卻源源不斷的從內關穴涌出。

“你幹什麼!”她大喝道。

許墨微微一笑,道:“只是讓你認輸而已。”

林絳雪柳眉一豎,道:“除非你把我扔下擂臺。”話音未落,左手伸出一巴掌,扇向許墨面頰。

許墨右手一擋,反手一扣,將她左手扣住,又一拉,將其拉向自己;兩人身體緊貼着,糾纏在一起,顯得格外曖昧。

一縷幽香沁入鼻觀,惹得許墨心笙搖曳,只聽耳邊傳來林絳雪幽幽的聲音:“快放開我,我認輸。”

許墨這才反應過來,如此動作,卻不應該出現在擂臺之上;剛想放開林絳雪,耳畔卻傳來一聲厲喝:“還不放開我徒兒!”一隻墨綠色的手掌向他身側襲來。

原來崔媚娘見林絳雪被擒住,以爲許墨要下殺手,遂顧不得比武規矩,出手相救;用的卻是自創的五毒神掌,出手毫不留情。

許墨心下一驚,連忙震開林絳雪;此時掌風以到身前,夾雜着腥臭,令他頭暈目眩,幾近暈厥。

林絳雪一個踉蹌,大叫一聲:“師傅,手下留情。”

崔媚娘心中一滯,暗道:“殺了這小子雖然容易,但卻得罪了雲州世家和青竹宗,於我清風閣大大的不利,但絳雪明顯對他動了感情,若不殺他,必成絳雪心中魔障,這叫我如何是好?”

心中猶豫,手上力道立減五分,轉瞬便要印許墨胸口,此時此刻,無論收發已由不得崔媚娘,她心想:“也罷也罷,是生是誰就看你的造化了。”也不收力,更不加力,只是仍由着一掌發出。

這一切突如其來的變化,都是瞬息之間發生的事情,就算是主席臺上的三人,也來不及阻止。

入微能力展開,一瞬間,許墨感覺到了許棟山和許馥兒的絕望與不捨,感覺到林絳雪的心痛與悔恨,更感覺到了趙寒霄與林東華的竊喜。

一張張鮮活的面孔,猶如幻燈片一般,在他面前一閃而過。

許墨突然進入了一種空靈的狀態,彷彿身邊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緩慢清晰起來,透過墨綠色的毒物,他一眼看到了那一隻殺人的手掌,如同吐信的毒蛇,露出自己猙獰的面孔。

身後的紫色漩渦運轉到了極致,一掌探出,沒有任何的掌法,只是單純的武魂運用,掌心凝聚着巨大的吸力。

一聲悶響,一掌對上了一掌,巨大的勁力,將許墨震飛出去,毒氣被他吸入體內。

恍惚中,許墨感覺身後有源源不斷的真氣,打入他的身體,柔和的滋潤着經脈。

恍恍惚惚,也不知過了多久,許墨漸漸恢復了知覺,可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並不太冷,似是一張柔軟的棉被覆着身體,這原本微乎其微的重量,卻成爲了一種負擔,壓迫的他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