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危流之後跟隨的,可能是寬闊平緩的江河,也可能是筆直而下的瀑布懸崖。
三個月後。
樑小夏歡送了一班面冷心熱,感恩戴德的半吊子銘文學生;收穫一個免費勞動力建起來的多倍培植實驗室;得到一條蜿蜒穿過山林,連接芬丹與遺棄之地的小路;按計劃推舉出一個躊躇滿志,準備大幹一番事業出來的女精靈市長……
以及一羣從氣質到精神明顯脫胎換骨的年輕耀精靈戰士。
在樑小夏印象中,只有她自己會經常因爲各種意外事件而顛沛流離,衣衫不整,其餘精靈無論在任何狀態下,都是風度而優雅的。
比如雷諾,即使揹着弓穿過泥濘森林,衣袍下襬和靴跟濺上些許泥點,依舊保持坦然風度。
比如洛基,即使穿着品味極其詭異,也從未穿過一件不乾淨的衣服,甚至洛基從未穿過半舊的衣衫。
比如她的父親馬塔基尼,衣衫釦子從不扣錯或敞開,袖口和領口的布料從來都沒有不聽話翹起來的時候,頭髮順滑得沒有一根亂髮。
再比如鏡月,完全就是耀精靈衣着與行爲的典範,簡單的襯衫都能穿出極爲高雅奢華的風格,衣襬上連一個褶子都找不出來。更不要提他偶爾還會穿一些華麗到讓樑小夏亮瞎眼的耀精靈傳統服飾……
所以,當惡靈殿的大門時隔三個月再次敞開。一羣黑黢黢的,頭髮糾結。連臉都看不清的,難民般的精靈戰士們互相攙扶着踉蹌走下臺階的時候,樑小夏差點將這羣疲憊到極點的小傢伙們再丟回去。
她還以爲惡靈殿裡的惡靈跑出來了。
這次封閉式訓練的確是有些慘無人道,三個月時間,精靈們的衣食住行全被限死在惡靈殿中,無休止的戰鬥中,他們不得不交替戰鬥,好讓同伴們能夠在密集攻擊中休息那麼三四個小時。
有些精靈甚至學會了一邊吃飯一邊用法術向惡靈丟,或者一邊冥想一邊遊走躲避惡靈的利爪和尖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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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退路的戰鬥最大限度地壓榨出了大多數精靈學員的潛力。平均下來,除了難以領悟的法唱者學員外,每個進惡靈殿的精靈都升了一兩階。這種速度和精靈們悠長壽命中磨磨蹭蹭的訓練成長相比,幾乎像坐火箭一樣向上竄。
當然,這種讓人脫皮到想死的訓練,精靈們也實在是招架不住了,打死都不願意再接受第二回,時隔三個月重見天日,一個個都眼淚汪汪的有回魂之感。
隨之而來的。就是繃緊過度後陡然的放鬆和再也無法承受的疲憊。
好想睡,真的撐不住要閉眼休息了,哪怕是有一柄劍架在脖子上,哪怕下一秒就沒命。也抵抗不住全身疲憊的攻擊了……
雷諾看着惡靈殿前地上倒着的一堆死狗一樣的精靈,不由得爲這些小傢伙們遭受的訓練感到心疼。
“陛下,要不要我去統計一下每個人的階位。擬出名單後供您篩選?”
“不用那麼麻煩,出來的精靈裡。優先選有能力扶持同伴的,然後選還能站得住沒昏過去的……雷諾。剩下幾個殿門打開後,也這麼做。”
這一次從死亡峽谷出去,有她們幾個精靈長老在,年輕的精靈們不太可能會遇到完全無法克服的致命危險,危機多來自於惡劣環境與心態障礙,所以樑小夏並不需要選出一隊肌肉強健的打手保護她的安全。
訓練的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爲地下城之行做準備,她想選出的,是能夠不停適應環境變化,從不鬆懈的生存者,是能夠在精神上站穩腳跟的抗爭者與警惕者。
不管這些精靈有此表現是因爲之前偷懶耍滑,還是真的毅力不凡。
“您是對的,我的陛下。”
雷諾很快也明白了樑小夏的意圖,他眉毛微挑,親自去挑選精靈學員。
最終名單統計上來後,樑小夏毫不意外地在第一位看到阿德萊德的名字,除此以外,數鏡月帶隊的精靈在名單出現比例最大,泥球帶隊的精靈出現比例最小。
也數鏡月的隊伍受傷最多,泥球的隊伍受傷最小。
樑小夏看着統計名單蹩眉,鏡月隊伍裡雖然沒死亡的精靈,可有兩個精靈被惡靈砍掉了胳膊,還有一個斷了腿,如果沒有特別好的藥物治療,基本確定會是終生殘疾……
真令人頭疼。
鏡月洗澡完出來,頂着一縷縷黑色溼發,繞過樑小夏身後,掃了一眼她手裡的名單。
“只是付出一些生活上的不便,就得到了一個一輩子都不用上戰場,遠離危險的機會,這做法很聰明。”
耀的後裔都墮落了,戰士們驕傲不敗的榮光在離精靈們遠去,無論是體能、意志還是天賦,白精靈和耀精靈之間都橫亙一條深深的天溝,無時無刻地提醒着鏡月,這些白精靈是多麼的不夠格。
樑小夏吸了口氣,嘴脣張了張,最後還是緊緊抿起,什麼都沒說。
她拍拍臉,讓緊繃的面龐重新變得柔和起來,拉下鏡月的胳膊,取出一條柔軟乾燥的毛巾,壓着他動作溫柔地給鏡月擦頭髮。
鏡月順從地微低着頭,眼角餘光能看到白皙的指尖穿過黑墨色的溼發,帶着柔軟毛巾,輕輕擦過他的長耳。
逐漸吸水浸透的毛巾布料同她的手掌一起散發冰冷微溫的香氣,那雙柔軟的,略帶薄繭的雙手移向鏡月的後頸。不輕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揉捏起來。
“辛苦了,小樹爸爸。這三個月,我和寶寶都有想你。”
鏡月頓了一下。嘆了口氣,按住樑小夏的手:
“夏爾,我會治好他們的。”
樑小夏眼中閃過一道微訝的光芒。
鏡月真的變了,從他們認識以來,他何曾如此體諒過別人?
凡是鏡月認爲正確的東西,哪怕是面對樑小夏也極少有讓步的時候,再加上他性格中的淡漠,鏡月對一切事物的生老病死,都是不聞不問的。
是感受到家庭的溫暖與珍貴。所以開始推己及人,有了憐憫與同情之心了麼?
訝異過後,樑小夏笑了笑,在鏡月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不用着急,小樹爸爸,晾那三個小傢伙一年半載,權當是給他們個教訓。”
死亡峽谷,地下世界最著名的荒蕪與混亂之地。
風蝕的山谷總是發出嗚嗚咽咽的鳴響,一座座黑褐色山體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尖銳如刺的山峰面向極光變換的天空,如同一隻隻身影灰暗的鬼怪,擺出古怪糾結的造型,恐嚇每一個途徑旅人。
被氣流塑造得奇形怪狀的岩石之間。只有稀疏的幾撮幽暗棱梭草隨風來回倒伏,吸不到足夠的水分的莖葉枯黃幹小,緊貼地面。
些許動物頭骨在峽谷間咕嚕嚕滾動。山間最低矮的地方突出幾處泉眼,膿黃色泉水在其中打着一個個劇毒的泡泡。破裂後又向風中貢獻一份致命毒霧。
這裡是地下世界通向地上世界,繁榮東大陸的唯一入口。名義上歸屬於黑暗同盟會的管轄,黑暗同盟會也會相對應地負責每一個進入死亡峽谷的冒險者的安全。
不過黑暗同盟會提供的約束,也只是停留在名義上的基本規範。
只要不浮出規則表面,戳破和平的假象,無論是刺殺還是下毒,無論是綁票還是搶劫,一切陰謀詭計都是被允許的。
荒蕪造就混亂,混亂成就機會。
沒人知道山峰投下的黑暗陰影之中,到底藏了多少強盜、土匪或者刺客,野心勃勃的惡棍們拿着淬毒匕首,任由財富與力量對心靈的支配戰勝同情與憐憫,悄無聲息之中幹掉不認識的陌生旅客。
或者被幹掉。
在死亡峽谷,也許拐個彎,就會有一柄匕首穿過喉嚨,睡醒再睜開眼,就會發現自己被切下雙腳賣進奴隸市場,甚至黑吃黑,對同伴下手之類的事情在這裡也是家常便飯,每一個進入這裡的人,都需要受到來自於同胞的和來自於環境的雙重考驗,時刻繃緊神經。
毫無疑問,除了吃人外,死亡峽谷是和地獄最相似的地方,謊言與欺詐是這裡唯一的準則,渾沌與混亂是這裡的唯一的信仰。
不過也許,此地的居民已經開始吃人了也說不定。
整個普卡提亞世界,只有一類人會特別鍾愛死亡峽谷——永遠缺少足夠屍體做研究的死靈法師們。
樑小夏第一腳踏上這片艱澀缺水的土地,才吸了一口空氣,就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整個人都被包裹在一件深墨綠色連體輕皮甲中,堅硬的羽翅頭盔連長耳朵都罩起來了,只留一條兩指寬的細縫,供眼睛觀察,可眼睛只掙了兩下,就覺得陣陣想要流淚的刺痛。
隨她一起出來的精靈每個都包得一樣嚴實,只從頭盔縫隙中露出兩隻眼睛。
隊伍裡體質最弱的兩個法唱者學生才吸了幾口氣,就忍不住彎下腰,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泥球急忙拿出幾瓶通用解毒藥劑,給咳嗽厲害的精靈服用下去,緩解他們的不適,又拿出棉布倒了些幹藥粉和淨水,挨個分發墊在頭盔之下,捂住口鼻。
空氣中的毒性,比樑小夏估計的還要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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