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會使最亮的刀生鏽,歲月會折斷最強的弓弩。
——《修墓老人》司各特
越向下降,千鶴感到的窺視目光越明顯。
他不安地看了一眼已經雙腳落地的樑小夏,看着自己最信賴的夥伴正興致勃勃地摸着白耀石殘垣,將自己的猶疑又咽了回去。
野精靈頭領帶樑小夏一行穿過它們的居住區,一路向人煙稀少的廢墟黑暗中行去。
直到周圍再聽不到任何聲響,不見任何野精靈活動痕跡,只剩下點點白耀石發出的脆弱微光時,野精靈頭領才停下來。
叮叮咚咚……
濃重的黑暗中,傳來一陣悅耳的,金屬相擊的響聲。
視線不佳,樑小夏只看到野精靈頭領搬動了什麼機關。
一絲細細的,淺白色的光芒從他們腳下浮現。
微弱光芒最開始還不足一指粗,隨着響聲一點點加粗加亮,耀人視線。
那道筆直細長的光,在某一秒突然炸開,猶如一道日出的曙光,帶來大地的層層顫動,在腳下黑色的廢墟上輻射出一大片繁複美麗的月白色花紋,組成一個巨大的,閃爍光芒的複雜圖陣。
耀精靈的神之銘文陣,天啓。
細看下去,整個龐大的銘文陣之上,竟無一塊花紋雷同,可組合在一起,卻又像是描述出某種難言規律。
這些交錯的花紋在大地上緩緩流動着,契合着叮咚響聲。忽強忽弱,一時亮如白晝,一時暗如星辰,明明滅滅閃爍着。
慢慢的,那閃爍的規律竟然開始和心跳契合,在一下一下的抖動間,顫發出只有生命纔有的特殊韻律。
在這一時刻,同時站在銘文陣上的所有人,心跳都是一致的,隨着同樣的節奏律動。陷入深深的感嘆中。
當一種對自然法則的訴求探索達到極致時,便產生了順應自然的秩序。
當這種秩序規則又以某種玄奧得無以復加的圖畫去表達時,帶來的美則使人更加震撼無言。
無論是多樣繁華的百態。還是精密冷酷的準確,發揮到極致都能給以震撼的享受,可毫無疑問,樑小夏在銘文陣上同時體會到了兩者兼有的極致之美。
這樣的美景沒有持續多久。
龐大的銘文陣憑空升起,在樑小夏可以觸及的虛空緩緩流轉。迸發出最耀眼的幾點光芒後,有如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光芒再次熄弱下去,緩慢消失。
樑小夏的心神也跟着隨之一收。
直到光芒徹底散去,整個世界又陷入熒光熹微的黑暗中,野精靈頭領再次開口:
“只有先祖之祖中。最爲高貴的血脈,才能開啓這個法陣,離開這裡。很遺憾。以我的力量,也只能將其激活,無法真正發揮出法陣的作用,幫你們離開。”
最高貴的血脈?
如果先祖之祖指的是耀精靈,那最高貴的血脈無疑是十二支耀精靈長老。如此算來,不管是她、鏡月、甚至千鶴。都算是符合要求的。
不過既然會說到“血脈”一詞,勢必需要用到血。
鏡月身體裡沒有血了,千鶴體內的血雖然還在,卻被死亡神力附着,不知道會不會有影響,如此一盤算,也只有她的血可以用。
不過樑小夏伸手拽了一下千鶴的袖子,不讓他喜形於色,又捏了一下鏡月的手心,示意過後,纔對着野精靈頭領開口:
“請您指點,我們該如何獲得‘最高貴的血脈’?”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們,血脈在危險的陰影中,我不能任由先祖之祖送死。”說到這裡,野精靈頭領嘴巴死硬,堅決不肯鬆口。
樑小夏敢用自己的腦袋打賭,死神塞西斯要她找的東西,一定就在野精靈頭領口中的“危險”之中。
“我想,您並沒有替我們做選擇的權利。
我們也不想一生都待在這裡,即使您不告訴我,我自己也會遲早找到的。”
這一次,野精靈頭領考慮了很久,終於嘆了口氣,答應了她們的請求。
…….
時隔千萬年,鏡月又回到了他曾經渡過漫長時光,學習與生活的地方。
不過眼前的命運圖書館早已面目全非,它從直入雲霄的天穹之頂,落入了靜謐漆黑的土石深淵。
若不是一塊殘破的“智慧即使真理”石牌倒在那堆枯樹皮之外,鏡月自己都認不出自己待過幾萬年的地方。
承載知識與榮耀的命運圖書館,此刻就像一個巨大的陵寢墳冢,黑色樹皮外殼緊緊束縛着永不甦醒的靈魂。
不過在千鶴眼裡,眼前的龐大建築更像一頭黑暗中蟄伏的怪獸,陰寒地盯着他,時刻準備給他致命一擊,將他吞噬下去。
米伊戈爾也感覺到不對勁了,老龍頓住前進的腳步,看着前面的樑小夏準備進入。
突然,一陣極爲恐怖的危機感襲來,引得米伊戈爾渾身像通過電流一樣痛苦,對着樑小夏的方向放出一聲龍吼咆哮。
樑小夏也感覺到了那股幾乎快要讓她頭皮炸開的痛苦。
她急急飛身向後退,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靈魂像被凍住了一樣,才飛入空中,整個人就再使不上力氣,直挺挺地從空中掉下來。
一條蜥蜴樣的大尾巴拉住樑小夏的腰一甩,將她捲了回來。
米伊戈爾已經變成了龍族形態,撐着最後的力量,抓起鏡月和千鶴,將兩人同時像投石子一樣,用力遠遠拋了出去。
“夏爾,千鶴,快走!走——!”
喊道最後一聲。米伊戈爾已是聲嘶力竭,就像是在和什麼東西劇烈地做着對抗一樣。
同一時刻,樑小夏也覺得自己不對勁了。
看着拼死在保護她,爲她爭取時間的米伊戈爾,她心底裡產生的,卻是一股無法抗拒的暴虐之情。
龍族,耀精靈不共戴天的仇人!
龍族,他們摧毀了她的家園,殺了她的祖先!
是龍族,讓她們的血脈斷絕。讓她像喪家之犬一樣,在這個世界四處飄零!
從此沒有榮耀與神恩,沒有生活與藝術!
都是他們的錯。都是龍族的錯,該死!所有的龍族都該死!
爲什麼不報仇?!爲什麼要和他和平共處?!
殺了他!撕碎他!讓龍族從這個世上絕跡!
一個充滿力量的聲音在樑小夏腦海裡叫囂着,大聲命令着她,引誘着她。
樑小夏想殺了米伊戈爾,想將眼前巨大的龍頭砍下來。想將他斬成片片碎屑!
殺戮左眼瞬間變得血紅血紅,翠色的眼睛中慣有的平和與靈動同時被猙獰嗜血的慾望所驅逐,瞬間殺氣縱橫。
樑小夏的身體被腦海中的殺意也刺激到了此刻能達到的極致態,她的臉邊和雙臂都爬上了密密蛇鱗,一個巨大的四翼螣蛇虛影在她背後浮現。
在憤怒之中,樑小夏拉開了燃燒不停的靈魂之弓。將鋒芒畢露的箭矢之尖對準了米伊戈爾。
心底依然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呼喊着,‘不對,這很不對。米伊戈爾是可以同甘共苦的夥伴,不是敵人’。
她的智慧之腦也在不停向樑小夏灌輸要保持冷靜的觀念,可那股嗜殺的慾望太強了,使樑小夏幾乎無法擠出任何力量與之對抗。
在即將鬆手放箭的最後一刻,樑小夏還是動搖了一下。手指一抖,一支攜着刺耳嘯聲的箭矢洞穿了米伊戈爾的翅膀。在他的靈魂之軀上留下一個巨大的穿洞。
那一箭,原本是照着老龍的頭去的。
化身爲龍的米伊戈爾吃痛一聲,振翅飛走,正落在千鶴面前,巨大的龍爪伸展開,直接照着千鶴腦袋拍下去。
千鶴!
樑小夏也看到米伊戈爾攻擊千鶴了。
可她這時候想的不是該怎麼保護視若親弟的千鶴,而是希望米伊戈爾這一掌拍死他!
一個血統低賤的半精靈!
一個只會給她惹麻煩拖後腿的事兒精!
一個沒什麼本事,還自傲不行的討厭鬼!
得了塞西斯的青睞,成了大神官,就以爲自己是人物,就不把周圍的人當回事!他以爲自己是什麼東西?!
他這麼討厭,怎麼不去死!
他這麼該死,還活着幹什麼!
心中對千鶴的討厭,在此刻攀上了巔峰,樑小夏體內的殺戮的火苗蹭蹭向上冒,直引得她又拉開了弓,凝聚出一支穿透力極強的箭矢,對準千鶴。
此時的千鶴已經驚得快瘋了。
他不知怎麼了,明明上一刻米伊戈爾還將他扔出去,讓他快跑,下一刻,老龍就張開了尖牙利嘴,恨不得將他生吞。
明明上一刻,鏡月才同他一起跌落在地,下一秒,被千鶴視爲內心偷偷崇拜與羨慕的對象,直直高舉雙手,向他噴出兩條燃燒橘焰的火蛇,要將他化爲灰燼。
更讓千鶴想不明白的是,他和樑小夏生死與共幾千年了,到底他是做錯了什麼,才能讓對他最好的夏爾,將弓箭舉起,對準他的胸口。
“喂,你們到底怎麼了?好好說話,幹什麼打我啊!”
千鶴接受死亡神力纔不久,還不太會使用,很快就在圍攻之中落入下風,眼看就撐不了多久了。
不過這時,不知爲何,樑小夏、鏡月又和米伊戈爾打了起來,兩個耀精靈在空中飛舞,對着米伊戈爾不停攻擊。
各種恐怖的法術、箭矢、火舌與靈魂衝擊在天上地下不停交匯,打得整個世界都在顫抖。
“一羣混蛋!停一下,都停一下啊!”
千鶴拼命地大喊着,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在前進中,更加靠近埋藏在黑暗中的命運圖書館。
今天吃壞了肚子,各種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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