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不是長生不老,不是大魚大肉,不是權傾朝野。幸福是每一個微小的生活願望達成。當你想吃的時候有得吃,想被愛的時候有人來愛你。
——《飛屋環遊記》
營養液不太好喝,嘴裡粘膩一片,樑小夏取出一塊精靈餅乾一袋果汁,自顧自地吃着,壓下嘴裡不舒服的味道。咬下第一口後,她纔想起來旁邊還有個虛脫的暗精靈,餅乾遞過去,對方卻未再接過,只擺了擺手讓她自便。
黑暗領事隱晦地觀察着讓整個地下世界爲之憤恨與惱怒的白精靈,眼看着樑小夏柔軟地長髮齊齊散在肩上,戰鬥過的衣衫上全是污漬,那件神奇的衣服卻在一點點地自己變成乾淨的月白色。
精靈少女低着頭,尖尖的側臉邊掃着一縷碎髮,長耳朵會隨着她小口小口認真吃東西的動作極細地顫抖,喝到喜愛的果汁時,眼角極快地眯一下轉瞬又不見,眼中盈盈的綠光也會瞬間生動。
她臉上髒髒地沾着團灰,動作舉止也不算嬌氣精貴,沒有刻板規矩的框架,卻真實而賞心悅目。哪怕是她吃完餅乾拍掉手上渣滓的動作,明明不文雅,卻也像是真正的貴族。
黑暗領事看着這樣自在地一個人兒,心中微微一悸。
無關愛情。面前的精靈女子讓他想到了一朵迎風擺動的水仙花,想到他很久沒回家見過的小女兒圓嘟嘟的臉,想到小時候母親偷偷塞進他手中還沾着血印,熱乎乎的甜麪包…想了很多的黑暗領事更沉默了,突然想回家看看。
脫下仇恨的外衣,白精靈和他們暗精靈在本質上,並沒什麼不同。
流火藥劑的十五分鐘已經過了。坐在屋頂的兩人卻誰都沒有吭聲。
駐紮在城外的暗精靈大軍卻未閒着,等城主府的戰區重新安靜下來後。又一次分成幾支小隊,嚴嚴實實地將城主府周圍每條街道都堵了起來,不留一絲可供逃跑的縫隙。
放鬆閒適的氛圍就像一陣被風吹走的碎花瓣,再不復返。風中陣陣的血腥與殺意,全數對着樑小夏壓下來。
樑小夏看着屋檐下齊齊舉起弓箭。後面一字擺開的黑暗法師,以及再之後黑壓壓的,蓄勢待發的暗精靈戰士,感受了一下體內空蕩蕩的狀態。不由得嘆氣。
斯文和父親也被劃分在包圍圈裡了,琥珀不可能同時馱着這麼多人離開。難道今天遺棄之地的秘密終於要保不住了嗎?
保不住就保不住,在樑小夏心中。家人的重要性還是大過族人的。
黑暗領事從屋檐上站了起來,手裡還握着喝完營養液的空瓶子,他皺了一下已經爬上皺紋的額頭,處在不同的立場之下,這是他第一次心不甘情不願地要過河拆橋。
樑小夏看黑暗領事略微顯露的爲難樣。不僅有點好笑。前半個小時還想坐收漁翁之利,這麼一小會兒後初衷就變了?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甘耐.黑湖,黑暗同盟會下蝮蛇軍團領事。雖然時間很短,可還是很高興認識你。”
黑暗領事很想認識一下這個古怪又給人感覺舒服的白精靈。哪怕下一刻他們又要變成敵人。
“不必了。”
樑小夏淡淡回絕了黑暗領事的請求,擡頭看向天空。
黑暗領事聽到她拒絕。也就沒再堅持,轉而對手下的軍隊下達待命手勢,渾身氣勢一變,凌厲殺伐地問樑小夏:“你是自己下去,還是我請你下去?”
樑小夏心裡也一緊,向斯文遞了個眼神,示意他想辦法和自己靠近。要知道她現在身體的狀況,勉強也只有胳膊能動,腿上知覺都沒有,站都站不起來。輕鬆愜意的樣子,不過是做給旁邊的人看罷了。
“昂嗷——”
猛地一聲震天吼聲從空中降下,一團巨大的黑雲還未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突然從高空砸下,像一座被搬移的巨山,壓下城主府的位置。一條體格遠超出所有人設想的怪物猛地侵入暗精靈士兵們的視野,霸佔他們所有視線,像降下的黑夜般堵死所有光芒。
時俟高昂着腦袋,巨大的眼睛透出興奮光芒盯着面前成片的暗精靈軍隊,張大嘴吼出兩聲暴風一樣的氣流,瞬間掃開了一大片站立不穩的人。
要知道,突然從弓變爲龍後,它可是一次都沒吃過東西,眼前身着黑色鐵甲的暗精靈,個個看起來都像是小脆餅——有夾心的那種。
“龍——!是龍——!”
“該死的,怎麼又來了龍?不是惡魔麼?”
軍隊中立刻出現一片騷亂,在這短短兩秒,時俟已經叨起一名被壓死的黑暗法師和兩名暗精靈刺客吞吃了。成年的暗精靈被面前大如山河的龍吞下肚,小得連咀嚼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時俟也很不滿,這幾個暗精靈吃起來像麥粒,牙縫都不夠塞。它伸開巨大的雙翅,來回扇出渦流颶風,又吹倒一大片包圍城主府的士兵。
各式各樣的黑色法術光芒打在時俟身上,刀劈斧砍匕首相加,時俟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厚如岩石的鱗片擋住了所有法術非法術的攻擊,讓暗精靈們在無力中生出絕望之感。
蝮蛇軍團!稱霸地下世界幾萬年,立下赫赫殺戮戰功,幾乎快成爲鐵打神話的蝮蛇軍團!在傳說中的龍族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擊。
樑小夏也被時俟翅膀扇出的風差點從屋頂上拋下去,她死死雙手扒住房檐,纔沒狼狽地滾下去。
同時,時俟突然變乖了,迅速收攏翅膀,低下腦袋垂在地上,一動不動。
巨龍頭頂站着一個精靈,一個俊美無雙,卻面無表情的耀精靈。
黑暗領事看到他的瞬間就警惕了起來,遠遠站在龍頭上的精靈,比旁邊的精靈少女給他的感覺更可怕。若黑暗領事和樑小夏之間除了天生敵對的厭惡外,還有些相互欣賞的愉悅,他和對面那個神秘的耀精靈之間,卻是徹底的天敵關係。
不是競爭的天敵,而是捕食的天敵,那耀精靈給他的壓迫與恐懼,就像是見到了食物鏈更高一層的生物,心中顫抖不停。
黑暗領事看得清那耀精靈的雙眼,暗藍色,沒有一點鮮活的光芒與情感,就像一雙無光的死人眼睛——他甚至一度以爲,站在巨龍頭頂的就是個死人。
直到下一刻他動起來。
鏡月看到樑小夏快被風掃出去的樣子,還未說話,時俟立刻就乖了。他踩着虛空,一步步從龍頭上走下,彷彿空中有一條看不見的橋供他通過,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靜止的時間點上,踏在心跳起落的節拍上,徹底壓住叫嚷着要對付時俟的萬千士兵,全將目光鞠在他一人身上。
鏡月卻無知無覺所有驚異的注視,只在看到樑小夏褲腳下被壓腫似乎變形的雙腿,臉蛋上的灰,開裂的鞋子時輕輕擰了擰眉,與小精靈笑眯眯的綠眼睛對望時又舒展開來。
樑小夏看着鏡月,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意外與驚喜。她知道在進入地下城後,鏡月就一反常態地虛弱,大部分時間都在棺材中沉睡,所以在第一時間並未想着由他來救,卻沒想到鏡月居然親自來了。
鏡月將樑小夏扶起來,憑空抽出一條純白色的披風將她裹住,架住樑小夏的肩膀,讓她全身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慢慢移動。
“小夏爾,該回家了。”
好聽的聲音近在耳邊,樑小夏不爭氣地臉紅了紅,又感激鏡月對她的體貼和照顧。白精靈永遠優雅而美麗,這樣戰鬥後衣衫不整的模樣的確不適合長時間穿着,尤其還是在一大羣敵對的暗精靈面前。
精靈女王的體面,也是全族榮耀的一部分。
大開殺戒或可以說敞開就餐的時俟在這麼一會兒功夫,已經吞了好幾百人,帽子、武器、盔甲、法杖,連帶着都一起吃進了肚子,時俟在再捉不到一個人後,哀怨地看着樑小夏,似乎在抱怨這麼久都沒理它,被鏡月無光的眼神一掃,又老老實實安靜下來。
“你…你是…九階法師麼——”
黑暗領事有些結巴地對着鏡月的背說出話,彷彿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的猜測。只有傳說中的九階法師,能不動嘴脣不念咒,不調動一絲元素之力,像神明一樣飛翔在空中,就像他剛剛看到的那一幕一樣。
九階法師!
黑暗領事感覺今天受得刺激太多了,他一輩子殺敵過萬,連六階法師也纔是今日得見的。
鏡月沒有理會黑暗領事的詢問,攔住樑小夏的腰,將她半抱着走回時俟頭頂,和斯文相視點頭,帶着巨龍又飛走了。
城主府此刻是真的被怪物碾壓過了,滿地的碎片找不到比巴掌更大的了。完全夷爲平地的府邸堪比最好的拆遷工作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