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就得把所愛的人的幸福置於自己的幸福之上。
前後兩個白精靈都不見了,光一樣的箭也散了,只剩血滴從高處落下砸在地板上的滴答聲和穿透所有人心房的風聲,整個廣場寂靜得可怕,所有人都擡頭看向高高臺階盡頭的城主大人,希望她能給衆人一個答案。
幾萬年了,也曾有人試圖在拍賣過程中間將展示的東西劫走,不論是服下隱形藥劑偷偷摸上高臺的盜賊,還是成羣結隊要明搶的強盜團伙,都被歷任城主和他的衛兵們牢牢擋在大地之母身前,用一個個宵小的頭顱與鮮血警告妄圖挑釁萬有城的犯罪者:一切與黑暗同盟會作對的人,都會得到無情的死亡!
這鐵一般的規則與傳統,從未例外,從未被打破,所以,當一切在衆人眼皮之下發生時,大家依然不可置信,覺得城主大人肯定是爲了確保安全,用某種方法將展示拍賣的白精靈和獨角獸轉移走了。
“城主大人,是您嗎?是嗎?”
臺階下突然的一喊,引導了所有人的心理,衆人以更加期盼的目光望向謝爾屠哈,火熱的視線像實質一樣,燒在謝爾屠哈臉上,燙得她的面頰火辣辣的發麻。
謝爾屠哈有些後悔,這一次她真的是有些託大了,她扭頭看向一直立在自己旁邊的薩魯分會長,想要得到支持。
老精靈薩魯不着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與謝爾屠哈拉開距離。責任是她的,不是薩魯的,在黑暗同盟會中。沒做好事情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薩魯沒有責任與謝爾屠哈一起承擔後果。
“薩魯。夠了。”
謝爾屠哈慍怒地看着薩魯,聲音低沉地說:“今天你必須得幫我,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涅滋大人失蹤這麼久,上頭問過好幾次了。若不是我替你兜着消息。你以爲自己還能安然站在這裡?!還有你私自劃撥會裡的資金給自己的實驗的事情…薩魯,你不要逼我。”
薩魯聽到謝爾屠哈的話,心知自己再想劃清界限也晚了。謝爾屠哈是個說到做到的性子,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情況下。被城主捏住把柄的他也無法獨善其身。
“諸位——”
薩魯向前好幾步,清了清嗓子,張開雙手向下面的衆人講話:
“我很遺憾今天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以勇猛作戰的黑暗衛戍們爲了給白精靈一個教訓。將自己寶貴的生命永遠留在了拍賣上——可我們,我們永不言敗的暗精靈,也給那些徒有其表的傢伙一個狠勁的教訓,讓他們看到了我們的厲害。大家看——”
薩魯手中法杖指向的,正是高高拱起的展示臺。大地之母胸中展開的黑色鐵刺上。掛着兩個個身穿萬刺的白精靈,一男一女,已經死透的軀體上扎滿了黑色的細箭,軟軟垂吊在高臺之上。
“偉大的城主大人早就在暗中控制一切,當她發現白精靈企圖逃跑時。發動了致命的突襲,攔住了那些貪生怕死的白皮怪…”
薩魯長老一邊高聲說着。一邊加大了手中法杖的輸出。一根法杖要遠距離維持兩具黑暗元素造成的幻象,他還得分心發表演講,安撫躁動的民衆,實在太過辛苦了。薩魯長老稀疏的頭髮間全是汗水,打溼了後背的衣衫。
謝爾屠哈也不好過,背在身後的手指不停變換手勢,半低着頭嘴中連續默唸,身上散出一圈圈黑暗元素波動。她從未施展過範圍如此巨大的黑暗混淆術,卻也不得不冒着透支的危險去試一試。
暗精靈們都太聰明瞭,她可以不管普通民衆怎麼看,卻決不能讓地下世界的大商團們對黑暗同盟會產生偏見——苔暗城的那羣假清高,可都在等看她的笑話。
雙重黑暗法術的影響下,人們都恍惚動搖着,失神地看着高臺上掛着的兩具白麪團一樣粗糙的精靈屍體,慢慢相信了薩魯長老的解釋。
只要瞞過今天,瞞過在場見證的所有人,謝爾屠哈還有補救的機會。
“咔嚓——”
噩夢般纏着不放的銀箭又出現了,閃耀得像一顆天空墜落的流星,砸在高高的展示臺上,打碎了薩魯長老支持的幻象,將他苦心維持的景象破成一片碎玻璃樣的黑渣。
薩魯長老被打斷施法,正發表激昂講話的嘴脣嘔出一口黑血,撞在謝爾屠哈身上,又直接從臺階上滾了下來。
謝爾屠哈被撞了一下,混淆術產生一絲不穩,像堆疊高高的積木被抽走了底塊,轟然倒塌。展示臺周圍的黑暗元素瞬間混亂,剝離開所有人的身體,原本呆滯迷茫的觀衆們又恢復了神智。
“喀拉——喀拉拉——”
細微的,像多腳的昆蟲在沙地上蠕動般的聲音響起,迅速擴大。暗精靈們循着聲源擡起頭,全體放聲驚呼起來。
“我的神啊——頭——!頭——!”
“大地之母!!!我的大地之母——裂開了——裂開了——救命啊——”
白色裂紋從大地之母的頭頂,銀色箭矢扎入的地方向下延展,蜘蛛狀猙獰的裂網迅速爬滿了高大巨像的整個面龐,從上至下將大地之母的臉分成大小不一的兩塊。
暗精靈們崇拜的最高信仰,他們引以爲傲的祖先和保護神,在所有人幾近崩潰的注視與哭喊中,裂縫從額頭左邊穿過鼻樑,延伸到下顎右邊,掉下了小半個頭,留下一個殘缺的,醜陋的黑石頭切面。大地之母被割碎的嘴角好像在上翹,彷彿嘲笑謝爾屠哈的欺瞞與掩飾。
謝爾屠哈也被這一幕深深地震驚了。
她活了好幾百歲,歷經的生死場面幾隻手都數不過來,也曾垂死半殘,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高位。卻從未遇到過今日的情況。大地之母的雕像被當衆毀壞,這樣的錯誤。任何說辭與藉口都沒法解釋。
完了,真的完了。
謝爾屠哈望向臺階下剛剛爬起的薩魯,看到他的臉色同自己一樣,透着股死灰與絕望,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在逆流。終於壓不下全身暴亂的黑暗元素,倒在地上連連吐血。
……
樑小夏站在城外的山頭上,收起了比自己還高的弓,揉了揉因用力過猛而發酸的上臂。
洛基站在旁邊。一邊把玩着被樑小夏叫做“望遠鏡”的奇怪鐵筒子,伸出手指敲了敲她的腦勺。
“陛下喲,你的這腦子是怎麼長的。這麼複雜奇怪的東西,都能隨手做一個?”
洛基的臉上明晃晃地寫着“給我說實話”幾個字,得來樑小夏心虛一笑,又撒嬌般地打岔:“洛基老師,洛基老師。我胳膊好酸——啊,肩膀也好疼——哦,腿也好麻——全身都沒力氣——”
“不然,這個就送你吧。洛基老師,你看我對你多好。”
樑小夏默唸“你就別再問了”。將望遠鏡揣到洛基懷裡,笑着不讓他看到眼中的擔憂。
幾小時後。斯文左右手一手抱一個,胳膊下夾着美人和美馬,將泥球和那匹稀有的獨角獸運回了酒莊。那顆奇怪的短途傳送晶石將泥球和獨角獸扔在了萬有城外幾公里遠處的一個山谷裡,他和涅滋費了不少勁才找到昏過去的兩隻。
遠處,涅滋則玩得瘋狂,一路殺光了所有目睹這一切的人,陰森清脆的笑聲傳得老遠就能聽見。
“大姐姐,聽說你把大地之母的雕像砸了?”
涅滋直接撲入樑小夏懷裡,天真地擡起頭,撮了撮手指上的黑血,興奮地看着她。
“嗯。”
樑小夏點點頭,然後看到了涅滋毫不掩飾的激動目光,“這主意簡直是太妙了!哈,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信仰在這個活了幾千年的童身老怪眼裡算個屁,樑小夏覺得,如果有一個司掌混亂的神祇,涅滋肯定是他座下最虔誠的信徒。
“斯文,泥球怎麼不醒來?她不要緊吧?”
樑小夏鬆開涅滋,將身上灰撲撲的精靈少女抱起來檢查。
“沒事,她只是長時間沒吃東西,餓暈過去了。”
餓暈過去了…
樑小夏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哭笑不得。
……
穀雨長老愛憐又惋惜地摸了摸泥球的腦袋:“赫爾莎,別太難過,迅風會醒來的…”
穀雨沒有說的是,過量的火鹽給迅風的身體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他即使能醒來,也需要在牀上休養很長時間,還有他的耳朵。大概從此以後,迅風永遠都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泥球使勁咬着嘴,撲在迅風的牀邊,眼巴巴地望着牀上昏迷不醒的人,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
“長老,我不哭…迅風老師說過不要我哭的,我以後再也不哭了。”
“你…你再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先走了…”
穀雨長老給迅風餵過藥,轉身離開房間,將空間留給受傷的兩人。
泥球默默地盯着迅風通紅的臉龐發了會呆,然後又站起來,像只閒不下的老鼠,開始打掃衛生,調配藥劑,給迅風擦臉,梳頭髮…似乎只有忙起來,她纔不會害怕。
然後,當她掃完地,猛地回頭時,就看到了靠在牀上,一手撐着臉對她笑的白精靈。
“迅風老師,你醒了——!”
高興的小精靈一個猛撲,壓在迅風身上,使勁抱個滿懷。迅風的臉色微微一變,又恢復了正常。
“赫爾莎,你怎麼樣,感覺好點了嗎?”
迅風撥開少女臉前的碎髮,拍了拍她的頭頂。
“我好着呢,多虧老師的保護,一點傷都沒受。不過樑小夏說我是餓暈了被扛回來的,真的很丟人呢。還有那隻獨角獸也被撿回來了,正在被治傷。迅風老師,你說爲什麼我能聽到那獨角獸說話啊?它是不是很喜歡我啊?”
迅風看着泥球嘰嘰喳喳地,鑽在他懷裡,臉色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沮喪,一會兒又困惑,多變靈動,可他一個字都聽不見。
“迅風老師…”
泥球的話頭突然頓住了,她希冀地擡起頭,臉色燦若朝霞,望着迅風,終於鼓起勇氣說到:
“老師,我喜歡你。”
“我從一開始見到老師,就很喜歡很喜歡你呢。老師是我見過長得最漂亮的精靈了,對大家都很禮貌客氣,對學生很有耐心,我曾以爲,天天看着老師,跟在老師身邊的心情就是喜歡呢。可樑小夏說,那不過是你的僞裝和你的責任,不是真正的你,我喜歡的也不過是假象。
我不太明白樑小夏的意思,所以我一直在你身邊,想知道真正的你是什麼樣的。現在我知道了呢,可我也更喜歡你了。”
迅風不明白她後面說什麼,卻看懂了她初張的脣形,讀出了她最重要的一句話。感動之後,只想狠狠的吻懷裡這個小東西,宣泄自己幸福的心情。他想永遠都守護好這顆純潔的心,不讓她再流淚,不讓她再面對任何困境,寵着她捧着她一輩子。
他還想帶着小姑娘回家,自豪地將她介紹給自己的父母,在草原上建立屬於他們自己的家庭。搭自己的房子,種很多植物,給她一個長滿藥材的花園,過簡單充實的生活。
一瞬間,迅風想了很多,吐到嘴邊,卻成了痛苦的嘆息…
“赫爾莎,過段時間等我好了,我就要回南薇了。”
“嗯?”泥球低下頭,掙扎着想了一會兒:“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赫爾莎,你留在這裡吧,這裡纔是你的家,你不該跟着我的。”
迅風按住疼痛的胸口,說着違心的話。他不能撒謊自己不愛她,可他也不能自私地讓她繼續跟在自己身邊。
“迅風老師…你,你不喜歡赫爾莎嗎?”
迅風閉嘴沉默了,不知該何去何從。
泥球感覺自己難受極了,眼淚忍不住地掉,看着迅風,然後猛地撲上去了。
嘴脣重重地捧在一起,美麗又脆弱的精靈睜大眼,盯着迅風近在咫尺的臉,心撲通撲通亂跳不停。
泥球第一次耍了小心眼,作爲一個合格的治療師,她知道火鹽的作用,也知道對方的狀態,更明白迅風沒說出口的情誼——不知道他有什麼顧慮,可只要感情是真的,就值得她付出。
“放手,赫爾莎,快放手——”
迅風被毫無章法的親吻撩得快瘋了,小精靈生澀稚嫩的吻點燃了他理智本就不多的身體,他根本忍不住,一個翻身,封住泥球的嘴脣,死死地壓了上去,吞下那些可愛的驚呼。
樑小夏隔着門板,站在外面,耳朵動了動,臉上紅了一陣,輕輕走開了。
“怪不得問父親要增齡藥劑,真是的…”
好朋友不管如何選,她都站在對方身後——可泥球這次真是…太豪放了…
也許只有單純的人,纔是看得最透的,反而容易獲得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