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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從來不像意想中那麼好,也不像意想中那麼壞。
——《一生》莫泊桑
拉法爾從污濁的下水渠中爬上來,眼神兇惡地瞪了樑小夏一眼,擦乾淨自己的手,擰下衣衫上的水,走向躲在暗處一直偷看他們對話的虎人少年,眼神裡蘊着的,是連樑小夏都沒見過的溫柔。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他在微笑,兩邊的嘴角翹得不高,恰到好處地衝淡他長相中特有的森寒與殘忍,顯得寬厚而仁和,這樣的笑容,不是發自靈魂深處的感情,是做不出來的。
暗精靈的笑總是冷漠而嘲諷的,嗤笑他們的耳朵,他們滿身的毛,他們的尾巴。黑子從未見過暗精靈們對他們虎人這麼寬容地笑過,很溫暖,很讓他心動,想要靠近依賴。
“沃加迪卡,大哥哥,我叫沃加迪卡。”黑子緊張地嚥了咽口水,選擇報上自己的本名。
不知爲什麼,他對面前的人尊敬而畏懼,卻無法排斥自己親近的心。
“叫我父親吧,沃加迪卡,和我一起回家。從此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拉法爾向着面前的虎人伸出右手,微微彎下腰,靜等他的回答。
沃加迪卡支支吾吾半天,小聲地叫了一下“父親”。
“以後,你會是我的好孩子,沃加迪卡。”
一隻手落在沃加迪卡的頭頂上,順着虎人少年黑色的毛皮向下撫摩,輕輕拍着他的脊背。
只是一個動作,一句話,沃加迪卡“哇”地一聲。滿心委屈噴涌而出,眼淚嘩嘩地流。抓住拉法爾的手緊握不鬆,生怕他反悔,縱聲大哭。
再怎麼市儈狡詐,再怎麼堅強勇敢,沃加迪卡也只是個少年。渴望有父母,有個平凡溫暖的家庭,不用過吃了上頓沒下頓,整天被辱罵毆打的生活。
沃加迪卡哭得非常用力。聲嘶力竭地嗷嗷了幾分鐘,才靦腆地鬆開了拉法爾的手。
樑小夏沒吭聲,沉默地看着拉法爾和黑子之間的互動。不禁感嘆命運的奇妙。她知道拉法爾沒有恢復記憶,他的記憶也不可能再恢復,可他依然遵循無法磨滅的天性,踏上一條和諾厄一樣的道路。
看來,一個人曾經的經歷對性格的影響。比她估計的程度更深,哪怕記憶都磨滅了,還是有些東西淺淺地滲入了靈魂。
哭乾眼淚的沃加迪卡想到什麼,臉色一變,恐懼地望着拉法爾。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還沒長大的虎人嬰兒,若父親認爲弟弟是累贅。不要他的弟弟,他該怎麼辦?
“父親,弟弟,我弟弟也是一家人麼?”
沃加迪卡鼓起最大的勇氣,問出這句話。
“當然,除了你弟弟,以後我們還會有更多的兄弟姐妹的。你要開始學着當個好哥哥了。”
“咳咳——”
樑小夏打斷了新鮮出爐的溫情兩父子,轉手將餵過藥劑的小寶寶塞回拉法爾手裡:“奶爸同志,看好你的娃,我孩子已經夠多了,沒空再幫你照顧小崽子。”
她纔不會承認自己是看到沃加迪卡黑色的毛皮也想摸而沒摸到的嫉妒,輕輕哼了一聲,又開始連續不停打擊拉法爾:
“還有,二位,恕我在這個不恰當的場合提醒你們,您倆一沒錢二沒房子三沒工作,連下一頓飯都不知道在哪兒,離‘家’這個字還有好幾萬公里遠。[YZUU點]爲了賺錢,你們打算幹什麼,種地?做活兒做傭人?打鐵做鐵匠?還是說,拉法爾覺得你自己能開個店鋪做生意?尤其是…”樑小夏看了一眼拉法爾抱着的小寶寶:“你還帶着個話都不會說,依然需要吃奶的…你有奶嗎?”
“另外,補充最後一點,下水道垃圾太多,不利於小朋友身體成長。”
她提出的每個問題都像根利箭,紮在拉法爾身上,戳得他搖搖晃晃,臉色發白。
住在遺棄之地,拉法爾吃穿都不愁,有人放在他房間裡準備好,樑小夏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從沒考慮過生活的問題。出了遺棄之地,準備自己過了,拉法爾驀然發現,他除了暗殺與跟蹤的技藝,加一點點石化能力外,再沒有丁點謀生的本事。
“吵死了,白耳怪!”
拉法爾即使知道樑小夏是爲他好,也無法接受這種“白精靈式“諷刺腔調。
沃加迪卡則發現了他新父親的一個特點,很容易在他的“同伴“——姑且稱之爲”同伴“吧——面前失去冷靜。
“不能幹別的,我就接活兒幹,暗殺個把人拿錢賺,總不會讓他們餓死。“考慮過後的拉法爾平靜下來:”死夏爾,我知道你有辦法弄來奶水,或者替代的營養品,我可以出錢向你買。“
這下輪到樑小夏囧了,她不過是想逗逗拉法爾,卻沒想到把他們之間的關係一下子做得這麼生分,裸地以金錢維繫。
看着拉法爾一副好爸爸的認真樣,樑小夏挫敗地聳聳肩。也許白精靈和暗精靈天生不和,也許拉法爾其實是個善良而負責的人,反正她從沒在拉法爾臉上見過這麼堅決守護的樣子,對象卻還是他才認識不到半小時的虎人。
“好吧好吧,你沒有工作,我提供給你第一份工作好了,幫我把這些寶石兌換成錢,你的報酬可以從兌換的錢裡抽百分之十。“
樑小夏丟出一袋寶石,拉法爾接住打開,裡面的寶石最小的也有米粒大,最大的幾乎有指甲蓋大,色澤光亮飽滿,純淨度都不高,全是還未打磨的原石,都是中等的貨色,適合用來兌換。
只是將寶石換成錢,就能抽一成的佣金,太優厚了!拉法爾眼瞎了也知道,樑小夏是變相地在幫他,替他的將來做打算。
“兌換寶石?我帶你們去礦地上吧,那邊兌換的價格比商店裡更好,我曾經就…“
沃加迪卡說了一半,又彎下了頭。他們曾經打劫過一個獨自住着的蛇人女子,從她的箱子裡劫掠出一袋碎麥子一樣的寶石。經過那一次他才知道,街麪店鋪的暗精靈老闆們雖然也收寶石,價格卻壓得極爲兇狠,強買強賣也是有的。
塔爾蒙礦地邊等着收寶石的商人們價格卻相對公道些,雖然依舊沒什麼賺頭,卻不會對他們黑吃黑——幾千個扛着鶴嘴鋤,滿身肌肉的礦工都不是擺設,半搶半賣的奸商行徑會連人帶貨被他們圍起來拖進礦洞裡打得掉牙。
……
出城又繳了一遍“出城費“,樑小夏和拉法爾帶着沃加迪卡直奔不遠處的塔爾蒙礦坑。
爲了找到這些埋藏在地下深處的閃耀寶石,塔爾蒙家族高價請來過苔暗城的黑暗祭祀們,用黑暗法術生生地將一片七八個廣場大的土地向下腐蝕了三百多米,形成一個巨大的坑型盆地。
礦工們穿着硬皮靴,髒爛的衣服,以和工具的力量,一鏟子一鏟子向下又挖了二百多米。黑黢黢的坑洞邊,木鑽釘入坑體,懸空鋪着簡陋木板,分成幾個岔道一圈圈盤旋而上,供工人們上下工作,挑着幾袋子土,石塊和木條穿梭不停。
暗精靈監工握着生滿鋸齒的長棍,打着火把,見到偷懶的工人直上去揮打驅趕,嘴裡不停罵罵咧咧的,一臉不耐。
遠處,已經快乾涸的溪流兩邊,爬滿了淘鑽的老弱婦幼,滿是傷口的雙手扒拉在河牀碎石中,尋找鑽石,或者鑽石伴生的石榴石、鋯石、橄欖石,指望着用它換一頓晚餐。
樑小夏站在礦場不遠的脊頂,驚歎地望着螞蟻一樣在礦洞中進出工作的工人們,睜大了眼睛。
不遠處,幾個牽着黑暗沙蟲的暗精靈商人們支着簡單帳篷,在帳篷前面一坐,立個牌子標明自己需要收購的礦石類型和數量,互相用黑暗精靈語打着哈哈,你一言我一語地聊着天。
“別看她現在像個脫光衣裙,躺在牀上任人採擷的蕩婦,真正下到塔爾蒙之下,你才能發現她的魅力與秘密。那裡面彎彎曲曲的坑洞和隧道,甚至要延伸到水平線一千米以下,每年也總有幾個新礦工進去後就迷失在她的魅力之中,再也走不出來了。“
一個長鬍子年紀偏大的暗精靈商人看到樑小夏一直盯着塔爾蒙礦坑看,自主湊到她面前搭話。
樑小夏一個字都沒聽懂,懵懂地回看老商人。
還以爲又是個來賣寶石的上門生意,怎麼卻是個連話都聽不懂的傻小子?
拉法爾自動代替樑小夏接過了老商人的話頭,兩個人用暗精靈語交流了一會兒,他跟着老商人進了矮帳篷,不一會兒,又出來了,臉上若有所思。
“生意做完了?“樑小夏問。
“嗯,換了十萬蘇。不過,那老頭還提供了一單生意,問我有沒有興趣做。“拉法爾回答到,明顯意動。
“什麼生意?“
樑小夏沒想到,拉法爾這麼快就將業務拓展開了。
“去偷他指定的一塊寶石,很麻煩。“
拉法爾不喜歡偷竊,更喜歡殺了人之後再搶,乾脆利落。老頭子提供的生意他興趣不大,可招不住老商人給的價格太誘人:一塊寶石,酬金五十萬蘇,夠他在塔爾蒙的旅館裡連着住大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