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困苦的死寂之中,有時候暴風雨將來臨的呼嘯,卻預示着黑暗的徵象快要結束。
——《瑪麗.巴頓》蓋斯凱爾夫人
西西弗斯飛浮在雲層之上的身體緩緩下降,落在生命之樹的頂端。他靜默而立,雙手握着白骨法杖合攏,等待樑小夏的出現。
“卑鄙、骯髒、爬蟲一樣的死屍,竟敢侮辱我們神聖的樹——!”
生命之樹下,曼西爾長老握緊雙拳,紋滿紋身的雙臂肌肉繃緊,吼叫着,怒不可揭地跳起,每一腳都踏在樹幹之上,掄起雙臂,衝西西弗斯一拳砸過去。
“愚蠢!自我封神後,無人能再與我並立。”
“碰——”
西西弗斯只是彈了彈手指,他身邊的黑暗元素凝聚不散,化作一枚巨大的盾,將曼西爾長老重重彈飛出去。
曼西爾長老撞得發暈,吐出一口甜血,又覺後背猛地刺痛一下,溫熱的液體流淌胸口。他低下頭,看到一枝尖銳細長的樹枝從後背穿過了長老的左胸,前襟上大片黑色的絲線不停蠕動,瘋狂地爭搶着,順着他的傷口涌入身體之內。
這一幕,曼西爾長老熟悉無比。之前的兩週內,他看到很多精靈同胞都是這樣被感染,最終變成毫無神智,屠殺同伴的傀儡木偶。
“西晶森林永生——!”曼西爾長老用盡自己全部的體力大喊着,抽出腰間隨時彆着的短匕首,對準胸腔內跳動的自然之心扎去。
未待他有更進一步動作,一道綠色的,凌厲的箭先他的短匕一步,扎透了曼西爾長老的胸口。箭頭從他後背透出,橫貫曼西爾長老的身體。
紮在曼西爾長老胸口的箭融化做一片綠色星星點點的光芒。滲入他的身體。那些黑色絲線遇到綠光點,拼命逃竄,又被追逐上,碰撞消融。
曼西爾長老仰起頭,視線被眼淚模糊了。
遠處的天空之上。樑小夏站在巨龍昂起的頭顱上,金髮被風吹得凌冽,同樣式的綠色光帶在她身體外盤旋迴轉,將一波波狂猛的黃風擋在她身體之外。即使她站得離曼西爾長老極遠。長老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點滴蔓延出的守護之心,還有讓他感到既欣慰又驚懼的憤怒。
老糊塗了,真的老糊塗了。曼西爾長老感覺自己的身體依然強壯。能夠戰鬥,思維與智慧卻無法再和年輕人相提並論。
她從未離開過,步步謀劃,以自己聰慧獨特的方式守護着西晶森林,卻被包括以睿智著稱的長老會誤解。頂着冤屈做她認定的事情,毫不計較,毫無怨言。
曼西爾長老覺得,他到此刻才認清自己的敵人,到此刻也纔看清他的戰友。
大地開始輕輕顫抖着。越顫越大,幾十秒後幾乎成了猛烈的搖晃。沒有時俟的阻擋。活屍大軍又重新噴涌出火山口。只不過這一次,濃烈的黑煙直衝雲霄,噴得不可見物。真正滾燙的,紅得發熾的岩漿混着燒着的活屍,一起被帶了出來,滾滾流出,涌向生命之樹。
伴着火山噴發,地裂紋以火山口爲原點,迅速順着山脈向下蔓延,寬闊的溝壑之中,刺目的岩漿迅速冷卻發黑,又被新的岩漿頂出。噴發的岩漿無差別地灼燒所過的一切,低矮枯萎的灌木,高大挺拔的喬木,樹上一團團的火,甚至土地和石頭都燒了起來。
裂紋很快延伸至生命之樹腳下,高大參天的樹木被分裂的大地撕扯着,根系連同樹幹內一起發出沉悶的“喀拉喀拉”聲,聽之疼痛毛骨悚然。
樑小夏死死壓住右胸口,忍住肉體割裂般的痛感,控制時俟張開巨大的雙爪,扣死在樹幹上去拔生命之樹。
西西弗斯顧不上說什麼,舉起的法杖上發出一道黑光,對準時俟的大眼睛打去:
“放下!生命之樹是屬於永生之神的!”
龍頭上,樑小夏挽弓凝箭,劍一般的箭頭掃開空氣迎黑光而上,猛衝撞散了西西弗斯的黑光,阻止他對時俟的干擾。
“八階?”西西弗斯自言自語疑惑一聲,沒有再試圖攻擊時俟,雙手虛空握住。空中擊破防護法陣的黑色骨手又一次形成,抓住生命之樹的另一邊,向他的方向拉去。
一邊是雙爪嵌入樹幹,拔出樹木的巨龍,另一邊是西西弗斯恐怖的黑暗之手,兩邊僵持不下,各向自己的方向撕扯。共同作用的力量使得這棵西晶的生命之樹被一點點拔出土壤,斷開賴以生存的根系,沾着大塊泥土離地。
樑小夏也急了,即使知道時俟已經使出最大力氣,卻忍不住再鼓勵催促它。從空中向下看,精靈浴池的入口早就被滾燙的岩漿掩埋,而辛樓女王的傳送法陣必須要生命之樹的輔助。若樹被西西弗斯弄死了,他們的傳送陣無法啓動,已經進入地下廣場的精靈們肯定會有危險。
西西弗斯看着對面重新搭弓,要對他射箭的樑小夏,急怒衝頭。這個時候,他再沒半點想要收攏樑小夏入他麾下的想法,只恨不得生撕了她。什麼耀精靈,什麼八階職業者,什麼神之銘文的傳承,這些東西觸及到他的根本利益時,通通都得讓路!沒有強大而旺盛的靈魂,他就不是永生之神,無法控制與發展自己的信徒。
更何況,樑小夏已經有了威脅他的能力,處處和他作對,總是和他爲難。她三番五次地破壞西西弗的計劃,搶奪西西弗斯看上的巨龍安奈米克,殺他精心栽培的護衛隊隊長,一件件清算下來,西西弗斯智慧理智的大腦告訴他,對付樑小夏那樣頑固不化,不知好歹的,最好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打敗她,吃了她,讓她再也無法威脅到自己。
“費恩!還等什麼!你不是要報仇麼?”
西西弗斯冷颼颼的靈魂之音直入費恩的腦海,逼仄刺耳的聲響中帶着明顯的焦急,他們發動如此大規模的戰爭,經過長達好幾年的準備,就是爲了奪取充滿靈魂之力的生命之樹,爲了壯大自己的靈魂之火。
費恩頗爲不雅地掏了掏耳朵,心中冷哼“老頭,你也有今天!你也有要求我的時候!算了,和我的目的不矛盾,就幫一次好了!不過在這之後,西西弗斯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樑小夏看到費恩從空中落下,紅色的眼睛一眯,原本對準西西弗斯的弓頭一偏,直瞄費恩的胸口,鬆弦放箭。
一道藍色箭矢穿透天際,被費恩在空中身體輕擺躲過,費恩擡起手掌,回敬樑小夏一道粗細不相上下的紅色電流。
“轟——轟——”
先後兩聲巨響接連響起,樑小夏射出的箭在空中橫掃,直接紮在他的身體上,穿過費恩的胸口,轟出個大洞。費恩的紅色閃電擊中樑小夏左肩,打得她從時俟頭頂直飛到時俟的尾巴,抓住時俟尾翼上的鱗片沒掉下去。
一擊換一擊,兩個人都沒有奈何對方。費恩胸口的傷在糾纏的黑暗元素下迅速癒合,露出胸口的白色肌膚上,不留一星疤痕。樑小夏除了臉上沾了些灰,身體裡的紅色電流多了很多後,也沒有怎麼受傷。
“看來,你也並不是一無是處。”
費恩惡毒地看着樑小夏,眼神在她的臉上掃過,又在她的前胸流連,目光微閃。那種眼光,令樑小夏很不舒服,像是被生活在陰暗中的爬蟲盯上般,全身發寒。
“噁心!”
樑小夏怎麼想就怎麼罵,毫不猶豫的直白語言刺得費恩臉一變,又掛上毫不掩飾的肆虐快意。就是這樣,她越恨他,反抗越強烈,費恩感覺越好。折磨一個不哭不鬧不反抗的敵人有什麼意思?他只想要樑小夏從美麗英挺的精靈,變成痛苦麻木的狗!
樑小夏感覺到她長髮一鬆,一隻溫暖的手從她身後伸出,繞過她的脖頸,輕柔地蓋在她的嘴脣上,一股熟悉的皁角乾爽味道淡淡地從手指上暈開,是鏡月。
樑小夏一驚,她答應過鏡月,任何時候都不暴露他的存在,這時候他現形是爲什麼?
“夏爾,”鏡月靠在樑小夏耳邊,對她說話,暗藍眼睛卻只盯着費恩,深邃如同能夠埋葬一切的夜空,“曾經我說過,他很快就會死。對死人,我不需要保密。”
樑小夏心裡一暖,想起鏡月說過的話。她當時只是無意識地聽,當做鏡月安慰她的話,卻沒想到,鏡月真的會爲了她出手。
費恩心頭顫了一下,感覺不妙,這個突然出現的耀精靈身上,似乎有什麼特別讓他恐懼的東西。
鏡月卻未理會太多,從樑小夏身後飛起,手中握着一個簡簡單單的光團,對準費恩丟出去。
他們之間的戰鬥迅速展開,很快兩個人就飛入嗆人的火山黑煙中,看不見身影,只有黑雲中不停透出的紅色電蟒,還有閃爍如同打雷般的白光和聲音。
樑小夏吸一口氣,不再關注鏡月,握緊自己的弓,看着已經完全脫離土地的生命之樹,心中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