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在鴉片煙窟裡出錢買到遺忘,能在藏污納垢之所,以瘋狂地犯新罪行的辦法來磨滅對舊罪行的回憶。
——《道林格雷的畫像》奧斯卡.王爾德
山風像剝皮刀一樣擦着樑小夏體表吹過,摩擦得她整個人又冷又疼,她被緊抱住的身體如同從天而降的隕石,毫無阻擋,重重向山間砸去。
“你放開我,我不是鏡月!”
樑小夏掙扎着對抱緊她的瘋狂女人大喊,用力去掰瘋女人的手腕,力氣大得甚至將對方的手腕反折過來,都沒將她鐵箍一樣的手臂從自己身上卸下來。
樑小夏看過的作品中,大凡傳奇傳記小說或影視作品裡,掉下懸崖的主角都十分命大。不是有山上落下的樹枝供他們抓取,就是山澗下有一條幽深的河流接住主角脆弱的紙片一樣的身體,運氣更好的,山崖下還有個什麼隱居的世外高人傳授絕世武功,或某個風水寶地埋藏着巨大的利益和秘密。亦或是被同時撲下的男主角所救,成就一段美好姻緣。
所以,跌下山的時候,樑小夏還是有一絲僥倖的,潛意識裡總有種“即使從山上落下也不會死,也許會因禍得福“的詭異思維在作祟。
直到她看到谷底的嶙峋亂石在自己的視線中不停放大,石頭鋒銳的邊緣,被壓出層次分明的石面,還有上面結滿的青白色的,如霜般的苔蘚時,樑小夏知道自己錯了。錯得很離譜。
“啊啊啊,放開我聽到沒,快放開我??——!“
強烈求生慾望使得樑小夏使用巨大力氣直接折斷了瘋女人卡着她的一雙手臂,手忙腳亂脫離那個人形鉛球,和對方拉開距離。
“哦呵呵,呵呵呵…恐懼的木偶,好聽的歌,噩夢…美夢…飛啦。我要飛啦!“
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古怪女聲又從女人的面具下發出。聲音一會兒陰森低沉,一會兒高昂輕快,像一具身體中裝着兩個靈魂,不能很好融洽,不斷髮生開關轉化般的衝突。這個女人被樑小夏折斷手腕,好像完全都感覺不到疼。兩隻手角度詭異地彎曲着,鬆開對樑小夏的控制,嘴巴里胡亂冒出沒有邏輯的上古精靈語。
“夏爾。快抓住我!“
天龍大聲喊着,頭向下對着樑小夏直衝過來。他伸出手去拉樑小夏,指尖伸直再彎曲。樑小夏也伸手去抓他,兩人之間卻始終有一段無法夠到的距離,任由吹拂的風從他們之間錯過。
“天龍,我夠不到!“
在天龍身後不遠,還有一個小黑點也在向他們靠近。眼尖的樑小夏馬上認出,那是她新簽約的惡魔僕人約爾。
天龍跟着她跳了,沒想到約爾也跳了,樑小夏在震驚之中,又暗暗感動。
“天龍,別管我,先去抓約爾。“樑小夏張大嘴,灌了一嘴巴的風,她幾乎是要用喊的,才能讓天龍聽到她的話。
天龍試了好幾次,看夠不到樑小夏,也果斷放棄,轉身去拉他身邊的加林魔。
離山谷底只剩不到五十米了,樑小夏深吸一口氣,準備啓動遺棄銘文陣,傳送進遺棄之地。事到臨頭,她也不想再計較是否向天龍隱瞞的問題,活着不管再有麻煩,都比直接摔死強。她也不可能自己跑了,扔下跟着自己跳崖的兩個人見死不救。
被樑小夏踢開的瘋子女人又纏了上來:“鏡月,別走,別離開我,求求你!”
銘文陣還沒啓動,樑小夏一把被身後的瘋子卡住了脖子,她的胳膊勒在自己的脖頸正前方,卡得她呼吸一窒。對方身上旋起強勁的白光,將所有人籠罩在內,瘋女人單手按在樑小夏臉上,死死壓着她的嘴脣,不讓她說話。
樑小夏發現自己動作遲緩得厲害,想要啓動銘文陣,速度卻慢如螞蟻,小指頭都擡不起來,好像被施展了石化術之類的法術,反應遲鈍得厲害。
在瘋子女人的束縛下,樑小夏睜大了眼,身子直挺挺的,背仰着摔在了石灘上。
“砰砰——砰——砰——“
重重的,巨大的響聲連續從山谷底響起,碎石和煙塵伴着聲音蕩起,又被山風帶走,只留下幾具重重摔在石臺上,口鼻流血的軀體。
……
深沉的黑暗中,樑小夏仔仔細細地託着自己不存在的下巴,將自己摔下懸崖的前因後果都思考一遍後,再次認定,她的腦子是白長了。
最開始,就不該和瘋子對話,更不該大着膽子放任自己的好奇心去探尋。結果,她被連累着摔了下來,連遺言都沒寫,也沒有和大家告別,直接終結了。
“夏爾,放任自己的好奇,最終只會釀成災難。”
父親的教導她又想起來了,可想起來也晚了,樑小夏想了一會兒,又感覺很委屈難過。她還沒有來得及和朋友們告別,千鶴的靈魂之石還沒找到,爸爸媽媽要是知道她的不幸消息,不知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還有鏡月,若不知鏡月知道他的合夥人就這麼無辜的掛了,是會嘆口氣繼續尋找下一個合適的人選,還是能爲她再傷心一陣子?
樑小夏惡毒的希望,鏡月能夠因爲她的死亡內疚至少十年,畢竟她的死亡和他有分不開的關係。
然後,在她準備開始回憶自己漫長的一生時,一股暖暖的,溫和如水般的熱流撫慰過她的思緒,釋緩了她的傷感。
“鏡月,你有沒有感覺好一些?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會再弄傷你,不會再背叛你了,我永遠在你身邊,陪着你。”
一隻柔軟的手搭在樑小夏臉上,忐忑地先輕觸了一下她的臉龐,縮回手後,又試探着翻開樑小夏的眼皮,查看她的情況。
疼痛隨着眼皮的睜開,突兀降臨在她的意識中。樑小夏感覺自己像被壓路機碾過,全身骨骼都是斷開的,疼得她“嘶——”一聲猛吸口氣,卻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要命啊,咳嗽都會震得身體疼,擠出眼淚的樑小夏劇烈地喘着氣,忍着心裡的怒火,等待自己的身體平靜下來。
在她身旁,瘋子女人安靜地跪坐,一隻手握着她的手,另一隻手搭在她的臉頰上,愛憐地撫摸她的臉蛋,搞得樑小夏極其不自在,卻沒法推卻。
瘋女人已經卸下了自己寬大紫色斗篷下的兜帽,她的頭髮好像很久都沒有梳理過,一團亂麻般攪在一起,上面還有很多個骯髒的疙瘩,兩對長長的,從蓬亂髮間鑽出的耳朵,毫無疑問地表明瞭她的身份,只是耳朵上輪廓間沾着的黑色耳垢,脖子上露出的結着粗繭的皮膚,又讓樑小夏很動搖。
這個女人還是戴着黃金面具,一個個暗紅色的烙印紋路從面具的雙眼間流下,延伸至嘴角,面具眉心處還有兩個大大的烙印紅斑,嘴角處也畫着大紅色的月牙彎,像笑又像哭,看起來有些令人畏懼。
樑小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女人面具上的花紋,與樑小夏繼承的遺棄之地的銘文陣如出一轍,總體風格雖然不同,可花紋中晦暗深紅的意境,很明顯有同源歷史。
溫熱的暖流從瘋女人握着樑小夏的手心,還有她觸碰臉頰的手指上傳遞進她的身體,一點點滲透,穿透她的皮膚,順着樑小夏的血管在身體中游走,纏着她體內的綠色霧氣,共鳴着,交融着修復她體內的損傷。
這感覺很像樑小夏服用最上等的療傷藥劑時的效果,溫暖,舒適,好像整個人都泡在熱水裡隨着水流起伏飄蕩。
“即使你治療我,我也不會感謝你。”
樑小夏虛弱地動了動嘴脣,從瘋掉的女耀精靈手裡抽出自己的手,閉上眼不願意看她。
她試着用綠色霧氣初步判斷,自己這幅健康強壯的耀精靈身體現在殘破得不像樣,肋骨至少斷了三根,後脊椎斷沒斷不知道,左腿一點知覺都沒有,右手擡不起來,半邊臉腫得連眼睛都睜不開,體內的一切力量都無法調動,幾乎算個癱瘓的廢人,沒有十年八載根本好不起來。
而這一切,恰是拜眼前的人所賜。
然後,她感覺到,身邊的女瘋子在聽到她的話後,身體猛烈顫了一下,寂靜後又開始細微地顫抖起來。
該不會是哭了吧?
樑小夏又睜開眼,看着跪坐在她旁邊的瘋女人耳朵尖一顫一顫的,面具也在抖,不由得又有點難受。她最討厭看到別人哭,男人的哭讓她覺得懦弱,女人的哭更讓她覺得煩躁與懊惱。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哭泣一般的笑聲從女瘋子口中發出,她伸手去碰樑小夏的耳朵,被側頭躲過,又縮回手,抓住樑小夏的手臂,將她按在自己背上背了起來。
“鏡月,你瞧,我們現在這樣多好?你看起來真乖,不躲着我,也肯和我說話。若你這樣一輩子都不能動了,是不是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瘋女人自言自語,揹着暫時無法反抗的樑小夏,一步步從山谷底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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