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有如擊劍,回縮的徹底,意味着刺出更加狠戾。談判的勝利也不在於退讓與妥協,而是在雙方都能接受的前提下,達到各退一步的平衡。畢竟,擊劍是競技,不是徹底殺死對手。
樑小夏聽說女王陛下拒絕提供給居住在森林外圍的黑矮人提供過冬的木炭,略微有些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在危機時候明哲保身固然很正確,卻也將能夠爭取到的盟友都排擠走了。長遠看,對未來的發展沒有任何好處。
玉泉長老坐在遺棄之地某處的秘密房間中,半個身子都陷入扶手椅中,單手握着菸斗,在盛滿菸灰石盆上用力磕了兩下,又裝上兩大撮菸草,重新點燃。
奶油和鼠尾草味的煙霧從他的菸斗上飄出,還沒散入空氣,又被長老順着鼻孔全部吸入體內。
“夏爾,看開些吧。冬天來臨前,我們能顧得上自己就不錯了。”
繚繞的煙霧中,玉泉長老這麼說到。
“沒事的,長老。女王陛下不管的事情,我會管。只是沒想到她連猶豫都不猶豫一下。我承認,這讓我感覺很不好。
黑矮人與我有交情,只憑着金鈴大師和其他黑矮人在遺棄之地做出的貢獻,我也不可能任由他們的同胞們自生自滅。蒂法聯絡過我了。第一批從北方運來的糧食已經上岸了,和人類貴族的交易很順利,我收購的糧食比預計的多了三成。還有洛基替我去接應,不擔心會出問題。今年冬天,至少大家都不用擔心沒有糧食吃。”
樑小夏站着靠在水晶玻璃門外。望着遺棄神殿內一列一列整齊擺滿的自然之心,反過來勸慰玉泉長老。
她和長老的初步實驗很成功,灌注入靈魂之力的人造精靈雖然還在沉睡。種皮也沒有半點脫落的跡象。自然之心卻是着實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泡在營養液中,最大的自然之心已經長到懷抱大。最小的也有皮球大。一切檢查結果均顯示良好。小精靈只需要穩定供養,遲早會醒來,破開種皮重新出生。
她搬空森林的計劃也在穩定進行,精靈巡邏隊員不分晝夜的在森林裡看護,防不住做賊快做成精的拉法爾。
在差不多掌握石化能力後,拉法爾更加肆無忌憚地幫樑小夏挖出精靈樹下的自然之心。他能夠做到不動聲色地將自然之心從土壤裡帶出來,卻保持樹木不立即倒下,過上三五個星期後。精靈樹纔開始逐漸枯萎。等到巡邏員們發現後,樹底下早就空了。
雷諾的任務最重,他需要準備大多數撤離計劃需要的物資。爲遺棄之地的建設採集種子、植物與捕捉動物,組織人員在遺棄之地建造臨時居住的房屋。還有很多森林裡本來就有的珍稀礦物質,也是雷諾帶着大批黑矮人去開採的。
樑小夏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埋藏在樹林下的水晶、黃金與鑽石礦隨着整個大陸沉入海底。一直眼饞於森林中大量的礦產,卻不能開採的黑矮人們更加瘋狂,每天幾乎玩了命地在幹活,不知勞苦,將一大筐一大筐的原石礦從深山與湖底拉出,再由樑小夏運進遺棄之地,交由住在遺棄之地裡的居民進一步加工打磨。
她自己則白天給弓獵班的小精靈們上課,晚上回遺棄神殿和長老一起照顧一共三千五百零一個他們共同培育的精靈,給每個還未出生的小精靈體內輸入綠色霧氣。拉法爾又超標完成的任務,每日都有幾十顆新的自然之心進賬,整齊的瓶子擺滿了遺棄神殿的大廳。只是這一項事情,就得花去她一晚上的時間。
值得的,眼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樑小夏從一個敞開的瓶口上再一次縮回了手,她都快不記得自己重複這樣僵硬的動作多少次了,每天她身體裡的綠色霧氣都會被抽得只剩下一絲,休息過後,重新充盈,還會增長那麼一絲。
儘管只是不起眼的一絲,累積下的量依舊驚人,她的綠色霧氣量比回到森林時增長三倍,雙眼也常因綠霧的充盈變得深綠如墨,像兩塊打磨光亮的稀有寶石。
此時,她稍微有些理解,鏡月爲什麼要將她變成耀精靈。他似乎以自己先知般的目光,早就看到了一切,考慮到樑小夏身體能力的增長,對她目前過重的負荷有多大幫助。
提升爲耀精靈後,她才勉強能夠應付過來每日的綠色霧氣輸出量,身體素質更好,若是以前的小身板,早就垮掉了。
她結束每晚的補充任務後,見到長老第九次點燃菸草,輕輕皺眉奪下了長老的菸斗。
“長老,少抽些煙吧。雖然你‘可愛的小寶貝們’是出自我的手,它們有沒有副作用我很清楚。可你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勉強使用這種方法提神短期可行,長期看並沒太多好處。它們只會在給你一個看似精神的假象同時,掏空你體內最後一點健康。”
玉泉長老的老臉一僵,重新將菸斗又從樑小夏手中抽走。
“我還能活多久?不趁着這個時候好好享受,哪兒還有機會。你要是真的關心我,不如給我泡杯茶,自從喝了你泡的茶,我自己泡的真是一點都入不了口。都想了好幾年了。”
長老的話語中,帶着老年精靈特有的孩童式彆扭。
被精靈長老和精靈女王一致定罪,他並未放下內心的心結,頗有些自暴自棄。這種情緒是夾雜在他廢寢忘食的行爲中的,也浮在他隻言片語間的感嘆中。長老從未直接抱怨過。只不想要大家徒勞傷神。
“活不下去的是罪人,活下去了,您纔有當聖人的機會。真正的天才,總是不容易被人理解的,玉泉長老。”
樑小夏趁着玉泉長老愣神的功夫。捏住了他枯瘦的老手,將長老的菸斗扔了出去。
“好吧…好吧…在你長大以後,我可是越來越說不過你了。”玉泉長老嘴上不饒人。心裡還是頗爲在意的。他的心底依舊希望被族人承認,而不是揹負着罪名默默死去。
“對了,聽說南薇那邊草原精靈的使者已經來了。你知不知道他們打算幹什麼?”
“來了兩天了。”樑小夏接上玉泉長老的話題。“他們想將我們之前派去南薇的三百多人送回來,再問我們要一批物資,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什麼!你說什麼?”
玉泉長老猛然一下從椅子上坐起來,蒼老的身子都有些顫抖。
“人員換糧食。用我們的人,換我們的糧食。”
樑小夏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她說話的時候微微笑着,眼睛裡藏着一片徹骨的寒意。
“…放心吧。長老,我會處理這件事情的。”
她拍了拍手,站起身。從遺棄神殿的大門走了出去。玉泉長老使勁眨了眨眼,想要看清她的背影。
一個亭亭玉立。高傲倔強得無法理喻的背影。
整個遺棄之地像巨大的機器,以她爲核心高速旋轉。規劃領地建設方向、協調外部事物、維持內部團結,不知不覺間,她早就做上了領導者與統治者才需要做的事情。
她已經是遺棄之地的無冕之王,只缺個名義。
……
南薇草原的來使一共三人,一個看起來剛成年的年輕少女,像跳脫活潑的小鹿,見到什麼都要摸一摸問一下;一位高瘦的老者,一頭灰色長髮,穿着長長的灰色法袍,拖在地上,每次走路都會沾起森林裡好大一片落葉;最後一位則是和精靈女王年紀差不多大的中年女性精靈,雙眼眼角有魚尾狀的三道皺紋,左眼瞳孔是淺淺的黃綠色,右眼眼珠像大理石一樣白,似乎是看不見的。
三個精靈臉上都繪有草原精靈纔有的戰紋,深棕色的戰紋爬過整臉,順眼角和臉頰勾出略顯粗獷的花紋。
他們也不多話,組成屬於自己的小團體,在第一天見過女王陛下,表達來意後,就在森林裡四處遊覽參觀,細細看過每一個西晶部落的民居和公共建築,一點都不着急,像三個初入森林,什麼都想了解,又有些拘謹沉默的觀光客。
樑小夏站在森林中間的空地上,給小精靈們示範正確的拉弓姿勢。小精靈們盤着腿,圍着她坐成一圈認真學習。
遠處,三個精靈大喇喇地站着觀摩,令她感覺很不舒服。
“斯文,我想,如果是被允許的話,他們會連關押你的地方一起參觀的。”
“誰說不是呢,精靈主人。其實他們昨天就已經找到關押我的地方了,只不過被門口的守衛擋住了沒進來而已,連小蛛都差點被她們撞見。
對了,聽小蛛說,還能兩條腿站在地上的人都被你使喚得轉不停,連吃飯都來不及了。小蛛總向我抱怨,你要它做的事情太多,她有些想罷工。”
斯文的聲音傳入她的腦海,語音笑意輕快。馬人天生能夠和各種動物溝通,蜘蛛也不例外。
他話語中指的,是樑小夏命令從圖留斯的古墓中帶出來的小蛛吃乾淨森林屍體的事情。本來,這是件對小蛛來說最開心最幸福的事情,每天不用擔心死活,也不用爭鬥打架,只要偷偷吃掉人類屍體和一些樑小夏認爲會有威脅的屍體就行。
可樑小夏給它的幸福差事,已經甜得發苦了。
好幾萬的人類士兵屍體埋在地下,每天吃得它都不想再吃了,也得忍着反酸水的肚脹繼續。小蛛最喜歡的,是剛剛被殺死的新鮮屍體,不是這些死過好幾個月,都有些腐爛的低等人類身體,吃起來味道不好。
也不是完全沒好處。小蛛背上的人形在吃到第三個的時候就長了出來,吃到第一千個的時候,長得比真正的人類還真,完全是個小女孩的模樣。
第兩千個的時候,小蛛腹部的八隻眼睛開始脫落。屬於人類的眼睛睜開,黑漆漆的。
第三千個,它的眼睛會完全被背上人形的眼睛取代。樑小夏還敏銳地觀察到。小蛛的八隻腳開始向人類身體中回縮隱藏。
到如今,小蛛完全變成了個人類,個子和剛出生的小精靈差不多高。走路跌跌撞撞的。總喜歡在地上爬。她的眼睛也沒有眼白,全是黑色的溼潤眼仁,和她在做蜘蛛的時候一樣。小蛛的習性同時也沒有太多改變,她喜歡挖土,喜歡藏在陰暗潮溼的地方,吃放得用一對小小的尖牙刺入食物,將食物完全液體化後再飲用。
她變成了一個不是人的人。短腿短胳膊的費力亂跑的可愛小模樣總逗得時俟開心得笑。
小蛛被樑小夏派去給斯文作伴,同時吃乾淨原本埋藏在土壤下的精靈們的屍體。小蛛也開始向精靈小朋友的方向發展。一對尖耳朵,估計再過幾天就能長出來了。
“叫她老實點,少耍這種小心思。我給她的是任務。也是懲罰。她該吃的,一個都不能少。對待背叛者。這已經是我能容忍的極限了。”
樑小夏提醒自己,決不能忘記她在圖留斯古墓中見到的那一幕。誰要是被小蛛可愛的外表騙了,對她心軟,會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蜘蛛們從不講什麼情分,心裡只有自己,花招也和它肚子裡的蛛絲一樣多。驅使小蛛,也需要恩威並用,讓它時刻明白自己的處境,以及背叛的後果。
“是的,我的主人,謹遵您的吩咐。”
斯文收斂笑意,最後在樑小夏腦海中恭敬地回答。
她收起弓,沒有從箭袋中抽出第二支箭,直接凝出一支白色的意念箭,擦着三個觀摩精靈的頭頂射過去,釘在他們身後的樹上,看得他們臉色一變。
“夏爾老師好厲害啊??——”
“意念箭—這就是意念箭啊——”
“就該給他們點警告,免得南薇精靈覺得我們好欺負。”
小精靈們在樑小夏面前依舊略有些拘謹,壓低聲音左右交談,壓抑不住臉上的興奮之色。
阿德萊德輕輕咳了一聲,小精靈們立刻恢復安靜,重新聽課。
三個南薇使者被樑小夏擦邊的警告箭嚇了一跳,臉上多少都有些尷尬。年紀最大的老精靈悄悄熄掉背在手後面的元素護盾,低聲向身邊的中年女精靈建議:
“陛下,我們此次行動是不是太過冒險了?西晶的精靈,隨時可能發現我們的身份。”
他的話語,是用特殊的精神傳聲送入旁邊中年女精靈的腦海中的,沒有人發現異樣。
“危險存在,可收穫也同樣可觀。西晶的精靈們對咱們防備太高,從他們嘴裡什麼都問不出來。若不是希爾突發奇想,想要來觀摩西晶精靈的訓練課程,我們也不可能意外的收穫。
你看,那個女精靈弓獵手手上的,就是古籍中記載的詛咒之弓。我們找遍了整個森林,一無所獲,卻沒想到問題的關鍵在她身上。
那個女精靈既然有詛咒之弓,也肯定知道辛樓的傳送陣在哪裡。她,就是我們接下來的目標。”
兩個年長的精靈之間的對話,都是通過精神相互傳遞的,除她們自己以外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在中年女精靈旁邊年輕的精靈則怒氣衝衝,抽出身後的雙手劍就要跑上去。
獨眼女精靈拉住了想要衝上去理論的年輕精靈,搖了搖頭。
“陛下,她怎麼能這麼對待我們?我們可是使者,她那是什麼態度!這是在向我們示威嗎?還是說西晶精靈想要和我們在戰場上相見嗎?”
年輕的精靈怒不可揭。被別人穿頭射箭,和被侮辱謾罵沒有區別,都是挑釁與想要爭鬥的信號。依草原精靈傳統,被侮辱的一方是有權發動攻擊,殺死對方的。
不論來自什麼地方,精靈總是高傲的生物。
“她的箭,不是示威。是警告。你看,她被弓獵學徒包圍,聽着學生們的讚歎,臉上沒有任何得意或者滿意的表情。說明她很清楚我們的身份,同時也告訴我們。她並不畏懼或者害怕我們。而我們的所作所爲,卻幾乎快觸到了她能夠承受的底線。
還有,你仔細看。她的學生們不分年齡,全坐在一起,最小的還不到十歲。最大的接近成年。盤腿坐本來應該是最容易放鬆的方式。她的學生卻個個脊背緊繃,連肩膀都沒有放鬆垂落,左手或右手總有一隻是搭在地面上的。這種姿勢,最適合隨時跳起發動進攻或防守。
這種自制力,在五十歲以上的精靈身上常見,卻絕不可能出現在一個只有六七歲的精靈身上。看他們的樣子,明顯已經習慣了。
希爾,想想你七歲的時候在做什麼。再看看他們。由此推斷,這些弓獵學徒的老師,更不簡單。
我們還是有些小看西晶精靈了。希爾。作爲南薇未來的掌控人,這是你要學習的。觀察。你的觀察還不夠。
別忘了,你的汨羅姐姐是怎麼喪失競爭王位資格的。她在不明白對手底細的情況下,倉促想要保全自己,最後落得半身癱瘓,你最好也避免犯下同樣的錯誤。
再說,在這次談判中,我們穩穩佔據上風。西晶森林終究會接受我們的條件的,不急在這一時,此刻最不能衝動。”
獨眼精靈用自己深刻的洞察,給身邊的女精靈上了一課。
“是,陛下。”
名叫希爾的年輕精靈重新安靜下來,只瞪着一雙憤恨的眸子,對着樑小夏高高揚起下巴。她不喜歡那個女精靈,從頭到腳都不喜歡。
樑小夏迎着中年女精靈的目光,收回手中的時俟,深深看了三個精靈一眼,似乎是想穿透他們的外皮,看到他們的本質。之後,她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繼續給小精靈們講課。
……
坐在精靈女王右邊的納格蘭長老捏着手中南薇精靈開出的條件,臉上漲得通紅,氣得恨不得直接將坐在她對面平靜等待答覆的南薇使者們從森林扔出去。坐在她左邊的華容長老也是滿臉愁容,握着同樣一份南薇精靈的條件書,手指不自覺地用力,在上面握出好多道褶皺。
精靈女王坐在華容長老旁邊,只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華容長老送上來的紙,半垂眼簾沉默一會兒,慢慢開口:
“我們沒有時間陪你開玩笑。南薇若沒有誠意,還是儘早回去吧。”
“不是玩笑,尊敬的陛下,”
最年老的精靈開口解釋:
“人類國度的戰爭,對我們南薇的影響比預計的還要嚴重。我們勇敢的戰士很多都戰死在了對抗活屍與亡者的戰爭中。土質因爲亡者的原因,也變得長不出什麼植物,能夠食用的作物太少。陛下,原本屬於您的三百臣民,大多是年老與年幼的精靈,他們無力戰鬥,更無力勞動,卻每天都要吃飯,這已經成了我們沉重的負擔。
在精靈族全面受到威脅的大前提下,我們兩族更應相互團結,共同扶持着度過難關,我想,陛下您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我們向您求助,希望得到西晶慷慨的幫助,正符合大家共同的利益。畢竟,這些糧食最後還是進入那三百個精靈口中,受益的,依舊是你們的人。我們南薇也可以減輕養活太多精靈的負擔——”
“住嘴!你們還要臉不要臉,”納格蘭長老再也聽不下去了,站起來將南薇精靈的條件書撕了個粉碎,一把扔了出去。
“三百個精靈,都是我定下來的。一多半都是還未成年,甚至還沒到五十歲的精靈。他們全加起來,一年到頭也吃不掉多少東西。可他們每一個都是未來的戰士、藝術家和學術家。培養得好了,三百個精靈裡出十幾個七階的職業者都很穩定。你們又要了多少糧食?七十卡索!看看,是七十卡索!別說養三百個精靈,養三萬精靈都夠了。你們這是要幹什麼?搬空西晶森林,屯糧食準備發動戰爭嗎!
還有大量礦產、藥材、典籍和武器。告訴我,條約上的這些東西又是幹什麼的?難道我們的三百精靈還吃鐵塊不成!
這就罷了,我只當你們真的物資緊缺,缺到整個南薇窮得快活不下去。部落解體的程度。
可你們,你們竟然還要我們西晶承認爲你們南薇的附屬精靈族,年年向你們上繳糧食,讓我們的女王向你們南薇俯首稱臣,世世代代轉移族裡最好的年輕精靈供你們挑選。你當我們是那些蠢到只會互相殘殺的人類。還是地下城裡邪惡的暗精靈,需要這麼對待我們?
我從未見過…從未見過…”
納格蘭氣得鬍子顫抖,說話都有些喘不過氣:
“見過如此無恥。如此強盜行爲的精靈!你們丟夠了精靈族的臉,完全忘了我們同根的情誼。作爲西晶精靈族長老會的一員,我打心底爲你們而羞恥。”
回去轉告你們南薇的精靈女王。我們西晶精靈族絕不!絕不會答應這些強盜條件。你這是對我們的侮辱。挑釁!”
年紀較大的精靈聽到納格蘭長老口不擇言地謾罵,正準備出手教訓他一下,被獨眼的女精靈又按着肩膀坐下來。
中年女精靈睜着一隻眼睛,和另一隻蛋白石一樣毫無生命特徵的眼睛一齊望向精靈女王海黛的金眼,無神的死眼帶着極其細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女王陛下,納格蘭長老的回答,代表您的意思嗎?”
精靈女王海黛正準備回答“是”。獨眼的女精靈又開口了。
“若真的是這樣,我只能表示深深的遺憾。
爲了我們本族精靈的存活,爲了南薇精靈的穩定。我們不得不放棄您轉交給我們的三百人。希望您能理解,我們首先得保全自己。在這之後,若有餘力才能幫助他人。同時,南部大陸戰事吃緊,恐怕我們也無法分出人手,護送他們回到這裡。”
若老年的南薇使者說出的話還稱得上冠冕堂皇,中年女精靈的話幾乎是赤裸裸的威脅。不答應他們的條件,就將三百個西晶精靈推出去送死。
誰都知道,緊挨着南薇草原的就是艾格瑪瑞亞和玫緹斯,讓沒什麼戰鬥能力的老幼精靈獨自上路,和送羔羊入虎口毫無區別。
“等等,讓我再考慮一下。”
精靈女王海黛止住中年女精靈的話頭,眉頭使勁皺了好幾次,反覆鬆開,最後語氣略有些軟,又有些挫敗:
“能不能將這些物資的數量減少一些?七十卡索的糧食,真的是太多了。西晶精靈不是善於耕種的人類,我們拿不出這麼多糧食,最多隻能提供十五卡索。
或者,由我們派出護衛隊,將那三百人重新接回來。他們原本是我的臣民,也該由我們西晶森林照顧纔對。我們會付給你們一些金錢,當做你們這幾年幫助照顧我們族人的酬勞。”
聽到女王陛下服軟的口氣,華容長老嘆了一口氣,納格蘭長老則跌坐在了椅子上。
“抱歉,陛下。此刻的條件,已經是我們南薇能夠退讓的底線了。
情感上,我很同情也很理解您的狀況。尤其是這幾天參觀森林,我看得明白,西晶精靈部落還未從上次戰爭中緩過來,需要長時間的休養生息恢復元氣。
可是,臨行前,我們的女王陛下並未賦予我擅自修改條件的權利。我不能擅自減少糧食的數量,也不能任由你們接走那三百個精靈。他們從名義上講,已經是我們的南薇的精靈。而我們南薇的精靈,從不是可以用來交易的對象。再多的金銀和糧食,都不能改變這一點。
職責在此,我只能依照她的指示去做,希望您能理解我們的難處。”
中年女精靈很誠懇地看着女王陛下,面上故作爲難,實際一步不退。還明裡暗裡諷刺女王陛下用臣民做交易。
精靈女王臉上一下子白了,縮在長袍裡的拳頭握緊。陪在她身邊的華容長老和納格蘭長老對南薇的使者毫無辦法,一口氣壓在胸口,恨不得大口吐血。
“若不知,用一個尊貴的女王,換三百個精靈,你們南薇又肯不肯?”
議事廳裡緊閉的房門突然大開,狂暴的紅風從外刮入,吹走了所有立在長桌上的文件。甚至吹滅了兩邊的魔法燈。混亂的元素之力也跟着擠入議事廳,壓抑得整個空間都開始扭曲。
樑小夏握着弓向前平移,一身鮮豔如血的紅色獵裝,時俟上的箭頭指向獨眼的中年女精靈另一隻完好的眼睛。
她語調清朗,飽含深意的話語使得整個議事廳裡所有精靈都心裡一震。
“永月高懸。西晶常綠。日安,我敬愛的女王陛下。”
樑小夏輕輕欠了欠身,視線在南薇長老那支凝聚不起元素護盾的法杖上停留了一下。又看向坐在議事廳最中間的精靈女王。
“請恕我無禮闖入,打斷了您與遠方來客的談話。雖然七千二百年前的《精靈協同事宜記錄》中規定,每一個屬於西晶的精靈都有權利在任何時候進入議事廳。向陛下表達自己的意見。我依舊爲自己可能驚擾到貴客的行爲感到抱歉。”
樑小夏嘴裡說着抱歉,面上根本沒有愧疚,手上也毫不放鬆,握着弓弦的無名指甚至又向後硬拉兩分,依舊瞄準南薇使者。
“夏爾,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精靈女王眼睛一亮,樑小夏的話,似乎在暗指一件能夠讓面前的不利局勢逆轉的事情。一向喜歡樑小夏的納格蘭更是興奮地鼓起掌來。想到自己所在的場合又悻悻然收起了手。
“我請求您賜予我,西晶最忠心的子民夏爾,代表您和南薇精靈談判的權利。”
樑小夏走近幾人。大門在她身後死死關上。
洛基雙手握着劍,懶洋洋背靠在議事廳大門外。雙手抱肩,看起來像在閒遊。長長精靈帽下睜開的雙眼盯着周圍的一舉一動,防止任何人進入,或者出去。
“好吧,”精靈女王海黛思考沒多久,就答應了樑小夏的請求。和精靈族面對的外部憂患相比,她與樑小夏的矛盾能夠暫時擱置一下。
“我代表西晶所有庇佑在生命之樹樹蔭下的精靈,西方大陸精靈族最高權力長老會,以及我本人,任命你爲外務特別長老。賜予你協調南薇精靈,並處理談判事物的一切權力。必要時,你可依據情況獨自從權決定。
最後,我和長老會將向南薇保留最終裁決權利。
夏爾,記得你的歸屬。也希望你做好這件事情,不要讓我們失望。”
精靈女王盯着樑小夏,向她點了點頭。說完這番話後,再不言語。
她這次下放的權利範圍,不可謂不大。連樑小夏自己都稍微吃驚了一下,才鎮定下來。關鍵在於女王陛下“從權決定”的說法,這個說法,意味着她有獨自向南薇開條件的權利。不論她最後和南薇使者的談判結果如何,整個西晶精靈族包括長老會,都承認並接受她的決定。
樑小夏家和精靈女王的內部矛盾,在外部壓力下終於合併在了一起。
樑小夏有點想不明白,總是對她暗含敵意的女王陛下爲什麼突然變得慷慨大方,給她開出如此優厚的條件。她也不知道,華容長老和女王陛下每日的談話,和她自己展現的實力,已經讓精靈女王有所動搖了。
‘她叫夏爾,是西晶森林接下來的繼承者嗎?’
中年獨眼女精靈不動聲色地將樑小夏和精靈女王的互動全部看在眼裡,心中暗自計較。她旁邊年輕的精靈希爾第二次看到樑小夏,本就有些來氣她沒有教養的行爲。再看到她居然用箭指着自己的女王,毫無恭敬的神色,再也忍耐不住,提起雙手劍向樑小夏斬過去。
“無禮的精靈,讓我好好教訓你一下!”
樑小夏鬆開手上的弓弦,白色箭矢像靈巧的魚,遊過並不寬闊的議事廳,擊打在希爾的劍柄上,“噹啷”“噹啷”兩聲響後,希爾的雙劍落在地下。
“遠道而來的客人啊,請注意,武器是用來指向旅途中遇上的邪惡歹人的,並不是用來指向自己同胞的。您的劍非常鋒利,爲了防止你傷到不該傷害的人,還是由我替你保管吧。”
樑小夏說完,輕輕巧巧地用腳挑起地上的一對劍,無視希爾漲怒的臉龐,將劍收入自己的空間裝備中。
精靈希爾氣得連耳朵尖都紅了,繪滿戰紋的臉龐並不像看起來那般堅毅,十分清秀,眼眶裡蓄着憋悶委屈的眼淚,瞪着樑小夏,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好幾個孔。
一方面,她痛恨樑小夏一而再再而三地削她面子,甚至拿走她毫不離身的雙劍,另一方面,她又有些羞憤不甘地承認,女王對樑小夏的評價是正確的。對方的實力真的要比她厲害太多。僅僅是之前打落她雙手劍的兩箭,希爾看都看不清是怎麼回事。
幾支能夠瞞過精靈眼睛的箭,到底是有多快?樑小夏的箭,讓她有種冷颼颼的心寒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