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靈魂感應你,瞭解你,不是通過外貌閱讀你。
多蘭站在屋門前的空地上,正在藤條編織的桐油色木架上分類處理,晾曬採回來的材料,看到一個陌生的女精靈向她家的方向走來,停下手中的活過去迎接。
女精靈比她稍微高一點點,頭上裹着紗巾,還戴着一頂寬沿大帽子,幾乎將她整個頭部都蓋在帽檐下。那種暗綠色的,款式特別的帽子,一般是精靈們在冬天戴來防風防雪的。帽檐下壓着一對長耳朵,耳尖半折着,看着人就覺得不舒服。
驟然見到有精靈在夏天也戴着那樣的帽子,多蘭有些疑惑。
除了帽子不太對勁外,女精靈身上的衣服也很奇異,一件淺灰色連衣裙,不像是她自己的衣服,更像是從別人處借來的,袖口和肩頭的縫合針線露在外面,肩膀處做得寬大而空蕩,領口不合適,腰部放線鬆垮,胸口又太窄,勒得胸部緊緊的凸出來。
女精靈自己也有些不舒服,不停地反手去拉衣服背後與腰部,想要將衣服擺弄得舒服些。
她穿着一雙男式靴子,鞋頭空空蕩蕩的,不合腳的鞋子,弄得走路姿勢都有些彆扭,大鞋板“啪蹋啪蹋”,發出空蕩的響動。
“請問,您找誰?”
多蘭扔下手中的活。拍了拍手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問站在她家門口,躊躇侷促的陌生來客。
女精靈偷偷將帽檐揭開一點,露出一雙她極其熟悉的眉眼。多蘭纔想思索一下這雙眼在何處見過,就聽到了女精靈湊近她,嘴脣輕起,發出如春風般輕微低小,卻被她熟悉的聲音。
“媽媽,是我。”
樑小夏唯一感謝,自己的聲音沒有變。不然怎麼向母親證明自己還是個麻煩。
其實,她多慮了。任何母親,不管孩子再怎麼變。都是一眼能認出來的,她們靠的不是外面,甚至也不是氣味和氣質,而是一種玄妙的感覺——親人之間由血脈和時間奠定的密不可分的紐帶。
“夏爾寶貝,你喝變形藥劑了嗎?爲什麼變成這樣子回來。是不是在外面又闖禍了?”
多蘭的第一反應,是樑小夏在外面闖了禍,得變樣子,躲着人偷偷摸摸回家。
“唔,我們進去再說。父親在嗎?我得見見他。”
樑小夏攙着多蘭的胳膊向房子裡走,被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精靈拉着。多蘭有些不適應的怪異,伸手捏了捏女精靈的下巴。
“你真的是我的夏爾小寶貝嗎?”
“媽媽,都說了多少遍了。別再叫我小寶貝了,我已經不小了。”
樑小夏走進家門,拿起長桌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用的是她自己的藍漆雕花木杯,動作自然。連喝水時習慣性眯眼,有些慵懶地斜靠在桌沿上的神態都和多蘭心中那個小不點一模一樣。
多蘭鬆了一口氣。是她的小寶貝,沒有錯。至於爲什麼會變成成年女精靈,大概是什麼法術或藥劑的作用吧,估計是她又有了什麼新奇的想法,試驗在自己身上,變不回去了纔回家找求助。
……
相比較自己美麗溫柔,有家萬事足的妻子,馬塔基尼面對的問題,更加頭疼一些。
書桌另一邊,站着的不再是個小女孩,而是個標準的大姑娘。手指的小動作,侷促摩擦的腳尖,眼前的身影,逐漸與記憶中小小的,忐忑而聰明的小精靈重合。對方低着頭,希冀又畏懼地看着他,正是小夏爾犯錯誤後的常見表情。
即使如此,馬塔基尼也不能適應小精靈的新樣貌,她兩對潔白輕盈的長耳朵細細顫抖着,無時無刻提醒他,這回愛惹事的小精靈真的惹出了大麻煩了。
家裡有個一般不生事,生事總愛生大事的孩子,足夠讓他偏頭疼很久。
“你是說,睡了四天,醒來就變成了這樣?”
馬塔基尼眉頭擰緊,雙手擺在書桌上,指節搭橋,一字一頓地詢問樑小夏,懷疑地看着她。在女兒啄米般猛點腦袋後,鬆開握緊的雙手,指節敲在書桌面上,清晰地表示出主人的不滿。
“還有別的特殊情況發生嗎?夏爾,我要聽實話。”
父親的詢問,喚起她的記憶,那個黑暗中的擁抱,還有落在耳旁發間柔軟的吻。
直到現在,樑小夏都想不清楚,她是不是將琥珀的親暱,幻想成了誤會。是不是身體急速成長,導致精神上對戀愛開始嚮往,胡思亂想,將夢境當成了現實。
樑小夏臉色微紅,使勁點頭,然後又使勁搖頭,可憐兮兮地看着父親,求他諒解。
說一個最終會被識破的謊話,還不如不說。樑小夏在智慧之腦的幫助下,沒想出任何一個經得起推敲的理由,最後只得保持沉默,當一個鋸嘴的葫蘆。
馬塔基尼盯着自家女兒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在樑小夏拼命的搖頭求饒眼神中,終於心軟地放棄了追詢。
一個能夠將普通白精靈變成上古精靈的秘密,可以算得上五千年內,除了精靈樹之外,精靈族中最大的秘密。
這樣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多一人知道,給他的小精靈就會多帶來一分風險。既然小精靈有自己的想法,他也只能默默做好所有善後工作。
“實際上,你的變異,不是沒有先兆的。”馬塔基尼從書桌後的座椅上起來,拿起身旁架子上的一件法袍,遞給樑小夏,示意她催動法袍上的銘文陣。
這件法袍,是幾年前樑小夏送給他的孝敬禮物。馬塔基尼並沒有將法袍穿在身上,只將法袍保留,當做另一個可以研究的實驗材料。
樑小夏聽話地催動銘文陣,整個法袍上流動的銘文,像活的一樣,幾乎是她的指尖才觸碰到,瞬間全部啓動,綻放刺眼的光芒。
她嚇了一跳,急忙停了手下觸碰。
手指與銘文陣接觸時,感覺非常奇妙,以前不管是繪製銘文陣還是使用銘文陣,都會有明顯滯澀感,彷彿一層看不見的膜,在不停阻止她輸出力量。這一次,她的精神力,卻像從籠中鑽出獲得自由的飛鳥,展翅撲入天空,被流暢的風託着飛翔。
“顯而易見,上古精靈血脈,在銘文陣使用方面,有普通精靈、矮人或人類無法追趕的優勢。”
馬塔基尼將自己的手掌貼在法袍上,使用精神力催動銘文陣,銘文陣上面的光芒也很快就亮了起來,可陣圖在亮度上明顯比樑小夏的光芒暗了幾分。
“很久以前,我就注意到,你在銘文陣的領悟上天賦非常驚人。正常情況推算,一個天資中等的精靈想要完全掌握銘文陣使用,需要至少十年。若是完全瞭解銘文陣繪製與創造,則需要大約五十年到一百年…而你,我的孩子,雖然你很聰慧,你也還不屬於千萬年難得一見,天資卓絕的精靈。你的情況,完全不符合我的推論。所以,事情就該有另外一種解釋。”
唯一解釋,被她同化的上古精靈遺物有改造低等血脈的作用。他的女兒身上已經有三件遺物了,隨着時間流逝,她體內的機能與血脈都被逐漸替代。終到某天,量變引起質變,徹底將樑小夏變成了另外一個種族的生物。
馬塔基尼心思複雜地抿了抿嘴脣,小精靈體內的血脈,不知道還有多少和他,和多蘭有關係。
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夏爾只要能過得更好,只要永遠是他們的孩子,四隻耳朵與兩隻耳朵,區別並不大。
可對外該怎麼解釋,還需要他真的好好想想。
想到此處,馬塔基尼又將樑小夏拎進他自己專有的配藥室,給樑小夏灌下十幾種不同的藥劑,扔五顏六色的法唱咒,替她做全身檢查,最後還抽了樑小夏一小管血,一小管金色發亮的,像流動黃金一樣的液體,動作細緻地塞緊藥劑瓶,等待接下來深入研究。
檢查結束,所有結果都表示,樑小夏是一個略有疲勞,但總體身體健康,身材標準,青春而有活力的,剛剛成年的女性耀精靈。聽力、視覺、感官與敏捷程度,全面超過西晶的白精靈們。
“小寶貝又需要新衣服了,夏爾寶貝,你喜歡串珠的連衣裙,還是有輕紗籠罩的蓬蓬短裙,或者寬袖收口的百褶襯衣?”
吃飯時,多蘭手指在她胳膊上比劃,大約測量樑小夏如今的身長尺寸。
樑小夏穿着母親的衣服,終於覺得胸口衣料不會再因爲不合適的尺寸呼吸不暢——遺棄之地的原住民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的身材和她相似。
望着盤子裡像小山一樣堆積的食物,又讓樑小夏微微發苦。多蘭對她食量的控制,是以體型爲準的。
個子大的人吃的多,這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天經地義的“真理”?
“不準浪費。”
馬塔基尼輕輕瞥了一眼樑小夏,警告到。
這日子沒法過了!樑小夏盯着盤子裡的食物看仇人般看了很久,最後認命地開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