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確信自己掌握了真相的人,是不會在乎別人的反對和認可的。
——《心靈的激情》歐文
樑小夏在玉泉長老家門前敲了半天,最後手掌將門板拍得砰砰響,房檐上的浮灰一層層震落,都無人應答。
她皺着眉,屈起手臂,向後退了兩步,打算破門而入。
“你不用敲了,裡面沒有人。”
正欲砸門,一個柔柔懶懶的女聲止住了她,隨着聲音,還傳來一股淡淡的藥劑香氣。樑小夏回頭,一位身穿淺米色長袍,神態柔和的中年女性精靈站在她身後。長長的棕色頭髮挑起一半高高挽起,一對長耳上釘着幾對水滴形蛋白石耳環,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相互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音。
樑小夏認真地依照對待精靈長老的禮節,向對面的女性精靈行禮,態度謙和尊敬,自覺將自己放在晚輩的位置上,卻沒有謙虛卻不卑怯討好。女精靈見到她這番樣子,暗中讚許。
這位女精靈,就是族裡水平最高的治療師,泥球的治療導師,西晶十二長老之一的穀雨長老。
穀雨長老在族羣中是出了名的善良溫和,口碑很好,精靈們有大傷小傷,都喜歡找她去治。樑小夏的傷。卻大多是泥球施手,或自己處理,故而和穀雨長老不是很熟。只在去尋泥球的時候,和穀雨長老點過幾次頭,話都沒說過太多。
饒是如此。穀雨長老也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醫治與毒害這一對孿生姐妹,從不分開。真正的治療大師,每個都是認毒辨傷的高手。手段莫測,稍微露出點東西,就能讓人在不知不覺間去地獄報道。樑小夏面對穀雨長老。也總是恭恭敬敬的。從不會因爲自己的一點本事就將自己高看。
“赫爾沙,她和你一起回來了嗎?”
穀雨長老眉頭輕皺,極其擔心地問樑小夏。人類帝國中發生的風雨傳聞,她在森林裡聽到了不少。也就是因爲聽得都是些捕風捉影的傳聞,所以才更擔心。
“長老放心,她是和我一起回來的。等她安頓下來後,肯定會去拜訪您的。”
樑小夏壓住自己焦急的心情,耐心回答了穀雨長老的問題。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穀雨長老眉頭舒展,又打量了一下樑小夏,臉上浮出讚賞的笑意:“你很好。從前我就聽說過關於你的很多事了。出去遊歷一圈,你也成長了不少。可是——”她話鋒一轉。“除非你能夠學會用心明辨是非曲直,堅持站在正義的一邊,固守善心,斬殺惡念,否則永遠無法真正成爲優秀的精靈。你很聰明,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樑小夏臉色一白,身體不易察覺地搖晃了一下。她擡起頭,目光堅定地望着穀雨長老,毫不動搖。
“我不知道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很多事情,我只有親自確認,才能判斷。我只知道,玉泉長老是我的老師,千鶴是我的朋友,不管他們做了什麼,犯了什麼錯,這些都不會變。”
穀雨長老被樑小夏的話窒了一下,想再說什麼,看着她顏色迥異,卻格外閃亮的雙眼,心裡一軟,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造型別致的徽章,遞給樑小夏。
“罷了,我勸不動你。你還是自己去確認吧,希望你的良心還在。”
領着樑小夏在森林中七拐八拐,走了將近二十分鐘,幾乎都快走出精靈部落,要到火山腳下時,穀雨長老在一棵不起眼的小松樹前停住了腳步,指了指樹上的凹痕,再沒看樑小夏的臉色,徑自離開。
“穀雨長老,請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
樑小夏急忙叫住穀雨長老,遞給她一枚小小的綠豆樣的東西:“這是我從外面帶回來的小禮物,謝謝長老爲我引路。”
穀雨長老也不在意,瞥了一眼她手心的綠豆,以爲是什麼植物的種子,不太在意地收下後,對着樑小夏點點頭離開。
她會在意的,當她知道樑小夏送給她的是什麼東西后,一定會在意。
自然融塑晶石和綠色生命霧氣,哪怕只是一枚綠豆大,也價值萬金了。
恭送穀雨長老離開後,樑小夏吸了一口氣,將小徽章按在松樹凹陷的疤痕上。綠色流光順着樹皮上的紋路涌動,不一會,就給她讓出向下的階梯通道。
樑小夏施展一個光亮術,照亮前面的路,順着階梯向下。樹洞中一股黴變味道,薰得她難受。
“站住!什麼人!”
當階梯走完後,兩個手持武器的精靈攔住了樑小夏的去路。這兩名精靈的耳朵上都打了六個紅色耳環,表明他們六階戰舞者的身份。
“我來看玉泉長老。”樑小夏將穀雨長老給的小徽章出示,兩個精靈仔細辨認徽章後,猶豫了一下,將雙手劍收起,重新隱入黑暗中。
越向內,溼氣越重,黴味越濃,整個地窖內森森寒氣向外蔓延。鋪着石板的路長滿苔蘚,頂巖向下滴答滴答漏水,一滴水打在樑小夏耳朵上,冷得她一哆嗦。
一想到玉泉長老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樑小夏一陣陣心酸。再當她看到長老頭髮花白,縮着佝僂的身子,背對着樑小夏躺在冰涼潮溼的地板上,身上纏滿刺入皮膚的黑色藤棘,手指忍不住壓着嘴脣,“嗚”了一聲。
黑暗地窖中,樑小夏手上的亮光刺得玉泉長老眨了眨眼。緩慢地雙手撐地使上半身支起,渾濁的雙眼努力眨了眨,想要看清眼前來人。
“玉泉長老!”
樑小夏一把扶住長老,手指握在他的胳膊上,摸到他皮膚下乾癟如柴的手骨。一聲嗚咽。再扶他坐起,手掌中心被藤棘刺入,感受到藤棘在緩慢吸收她體內的血液時。又是一聲驚呼。
“是小夏爾啊?你回來了!”
玉泉長老很是興奮,想摸着她的臉看一看,想到自己滿身纏繞的刺。又猛地將手縮了回去。
“長老。你先別說話,休息一下。”
樑小夏握住玉泉長老粗糙的手掌,硬將老人的雙手按在自己臉上,咬着嘴脣不讓眼淚流下來,全力催動體內的綠色霧氣,不要命地向他體內輸入。
綠色暖流順着玉泉長老的全身遊走,他精神好了許多,因爲年老病變與寒冷侵襲膝蓋的寒冷疼痛減輕一大半。身上纏繞的藤棘,卻吸血更猛。一進一出的交加,刺激得玉泉長老猛然咳嗽起來。
“停手。停手!傻丫頭,你要害死老頭子我啊!”
精神恢復幾分。玉泉長老又恢復成了刻薄尖酸的樣子,可他強顏歡笑的模樣,只惹得樑小夏更想哭。
“我從沒見過你這麼笨的精靈,當年收你打雜,真是個大大的錯誤!有煙沒,老頭子我可憋得不行了。”
“有,有!”
樑小夏眼睛一動,急忙掏出菸斗,塞入菸草,幫玉泉長老點上,送入他嘴中。不僅如此,她熄滅了施放的光亮術,從空間裝備中掏出一個小茶几,一組茶具,將長老扶着坐在軟墊上,不緊不慢地開始泡茶。
黑暗中,只有一星紅色的火光,忽閃忽滅,一老一小兩個精靈都未出聲。小水壺中的水咕嘟咕嘟作響,一室水汽。
‘傻丫頭,你不該到這裡來看我。一會兒趕快走!’
玉泉長老在樑小夏手心上飛快寫到。
‘長老,你先忍忍,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沒用的,你又能有什麼辦法?難道殺了看守劫我出去?就算成功了,躲躲藏藏的日子過起來,又有什麼意思?死了以後連靈魂都不得迴歸,我老了,救我這糟老頭沒什麼意義。卻不能連累你。’
“長老!”樑小夏忍不住焦急呼出聲,握着他的手一緊。
‘你若真想救我,就答應我一件事,否則就算你將我救出去,我也立刻自裁!’
玉泉長老嚴厲地瞪着她,目光深處又有一絲懇求,反握住樑小夏的雙手,蒼老的身體瞬間爆發出一股生機,箍得樑小夏手疼。
‘好。’
樑小夏連問都沒問是什麼事,點點頭答應長老。
‘第一件事,幫我照顧千鶴。想辦法幫千鶴找到他的父母。你要答應我,不管你聽到什麼,看到什麼,別人說了什麼你無法容忍的,你再痛苦,再憤怒,都要護他平安周全一輩子。’
樑小夏重重點點頭,她視長老如爺爺,待千鶴如親弟弟,就算玉泉長老不說,她也會將千鶴照顧得好好的。
‘千鶴住在咱們常去採藥歇腳的山洞中,你過去時,記得給他帶些吃的用的。’玉泉長老又重重吸了一口煙,猛地對樑小夏破口大罵:
“夏爾!你當我傻子嗎?是不是看我落難了,瞧不起我,就用這發了黴的菸草糊弄我?!我眼不好,心還沒瞎!你這該死的東西!”
菸斗被玉泉長老摔在地板上,他抓住樑小夏的手,乾瘦的手指劃過她手背的肌膚,一個個詞語緩慢而清楚。
‘第二件事,實驗已經成功一半了。東西全被我藏起來了。我不會逼着你做違背原則的事,原料都準備好了。你若是想做,就去找蜂蜜。若不想做也罷,我不勉強你。’
微不可查的一聲嘆息後,樑小夏一筆一劃認真寫下‘好’。
“呸呸呸,什麼茶!”玉泉長老又將樑小夏遞過的茶杯摔個粉碎,反手一巴掌打在樑小夏臉頰上,黑暗中,巴掌聲又清脆又響亮。
“滾!你給我滾!別在這裡裝模作樣演戲,想毒死我,門都沒有!我不想再見到你!”
樑小夏也變得硬氣起來,猛地站起身。對着玉泉長老深深鞠了一躬,眼角掛着一滴淚水,痛心而決然地說到:“長老,我尊敬你。可我實在無法忍受你做出的事情,屠盡精靈樹。就爲了你的實驗,簡直是喪心病狂。這杯茶敬上,咱們的情分盡了。從此以後。我再不認識玉泉長老,和你也無半點關係!”
她離開的背影倔強挺直,看得玉泉長老忍不住。終於流下兩行淚水。
‘長老。你一定要撐住。我會救你出去,不是偷偷摸摸出去,而是光明正大地被迎出去。’
他的手掌上,還殘留着小精靈的指甲印,摳得他疼在肉中,心裡卻熨燙一片。
樑小夏出門前,客氣地和兩個看守的精靈打了招呼,言辭之中隱晦提出。實在不忍心看玉泉長老受苦,心中難受無法忍耐。希望看在長老時日無多的份上,多多照顧他。
樑小夏一走。兩個戰舞者就悄悄聊起天來。
“看見沒,那不識好歹的老東西終於遭到惡報了。現在連他徒弟都不認他了,活該!”
“也難爲那小姑娘了,就是跟老東西斷絕了關係,還處處替他着想。我看啊,玉泉長老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收了個好學徒。他們一家子,連帶他的雜種孫子,都給精靈抹黑,也只有小姑娘一個,認得清正邪,沒給咱們精靈族丟人。”
玉泉長老重新縮回地板上,蜷着身子睡在冷冷的石板上,聽着兩個看守的談話,心裡想着:‘誰說不是呢,小夏爾,的確是他當之無愧的好徒弟。’
樑小夏一出樹洞,就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跟蹤。
在精靈族羣中,她即使突破箭意,使一手好弓箭,又有許多殺手鐗,也不敢妄稱第一。可論到精神力的龐大程度及敏銳程度,樑小夏絕對有自信排入全族前三。整個西晶森林,比她精神還高的,大約只有女王陛下一人,或許法唱職業的長老也能勝過她,卻絕不會高出太多。
所以,即使跟在她身後的兩人全力隱匿住自己的行蹤,甚至隔絕周身的氣味與呼吸,遠遠吊在她身後幾百米的地方,樑小夏都感覺得一清二楚。
用精神力覆蓋全身,在自己身上加了好幾個隱匿類法術,樑小夏偷偷越過灌木,躲在花叢後面。
“咦?她怎麼不見了?”
兩個跟蹤的精靈年紀都很大,耳朵上扎滿了標示等級的耳環,臉上褶皺頗多,走到開得正盛的花叢間,左右看望,找尋樑小夏的蹤跡。
“大約是自己先回去了吧。我看啊,曼西爾長老想得也太多了,監視法陣在那裡擺着,她說什麼,聽到什麼,咱們都聽得清楚,還會有什麼問題?連累得咱倆白跑一趟。”
“戰爭開始後,曼西爾長老的權利越來越大,將咱們這些同級的長老都不放在眼裡了,隨意驅使。不就是提前預測到了戰爭可能麼,他也太自以爲是了,甚至還隱隱壓着女王陛下…”
“噤聲!這些話別再隨意亂說。”
兩個精靈走遠後,樑小夏的身影從花叢後顯現。
她盯着遠處冒煙的火山,想着自己偷聽到的話,只覺得西晶森林已然千瘡百孔,內部事務幾乎亂成一團,在這燦爛的夏日,如飛舞的蜉蝣,慌亂而匆忙地振翅,迎接死亡。
尋找到千鶴躲藏的山洞時,樑小夏還沒看清裡面的人影,當頭迎來一股利風,急忙側身去躲。持劍的人卻不依不饒,雙手劍揮舞,寒光閃爍,一劍劍向着樑小夏全身刺去,並沒向要害刺殺,只做個樣子,想將她擊退出去。
“不管你是誰,都不準再踏進來一步!”
“千鶴,是我!停下來!”
樑小夏的聲音好似魔咒,對方聽到她的話,立刻將雙手劍放下,驚喜地叫出來:“夏末,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千鶴聲音中的喜悅毫無虛假,他卻背對着樑小夏,完全站在黑暗的山洞中,遲遲不肯出來。
停頓了一會兒,千鶴又對樑小夏艱澀地說到:
“夏末,你趕快走吧。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不好。我是骯髒的混血兒,人類和精靈恥辱結合的後代,玷污純潔的血液。已經被逐出森林了。你若被發現來找我。將來會受影響的。”
千鶴的聲音越發艱澀,又沙又啞,吐出每一個字,都用了極大力氣:
“你若有心,當我是朋友。常常在心裡想想我就好,不要再來看我了。”
“好。”
樑小夏冷着臉一回答。
一句話,一個詞。如同鋼刀般,插入千鶴心窩,在裡面狠狠絞纏。疼得他呼吸不過來。
明明是他期望的回答。明明是他想要的結果,爲什麼會這麼心痛?疼得像把骨頭抽出,全身顫抖得發冷。
“好個屁!你把我當什麼呢?!”
樑小夏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一點也不淑女地大步跨入山洞,一臉怒氣,抓住千鶴的胳膊,使勁搖晃。
千鶴的變化真的很大,樑小夏也終於知道。他爲什麼會被認作混血兒了。
兩年時間,千鶴長高了好幾十釐米,比樑小夏高出將近一個頭。體型不再像精靈男性纖細中帶着孱弱,而是又高又壯。皮膚也變成了人類特有的淺黃色,脖子上不太明顯的喉結上下滾動,偏偏一雙只有精靈纔有的長耳朵,爲顯示主人的不安使勁顫抖。臉型也不再像樑小夏離開時見到的稚氣,線條拉長,眉宇間有幾分成熟的顏色。
他的身形,實在變化太大了。又恰好處在人類纔有的變聲期,一個喉結,就夠說明所有的問題。只有一對紅紅的寶石般清亮的眼睛,能證明站在她身前的少年,還是她熟悉的玩伴。
看千鶴的樣子猜想,他的長相,大約是遺傳自人類父親。精靈中,不論男女,是不會長成如此剛毅的臉的,精靈都是尖下巴。
“嘖嘖,幾年不見,小夥子長大了麼。不錯,不錯,再過兩年就能熟了宰來吃了。來,快讓姐姐揉揉。”
樑小夏伸手去夠千鶴的頭髮,覺得有點不夠高,又輕輕踮起腳尖,手指插在千鶴柔軟的金髮中間,使勁撥弄得他頭髮一團亂,不一會就全像鳥窩樣翹起來了。
“醜八怪,快把你的雞爪拿開!不準在我頭上揉!”
千鶴的紅眼睛似有淚光,臉頰兩片紅暈。大男孩嘴上刻毒,身子卻微微彎曲,低下腦袋,老老實實任樑小夏欺負。
停下蹂躪少年的動作,樑小夏坐在山洞中的大石頭上,雙手後撐,斜着身子打量千鶴的側影。
“千鶴,難道玉泉長老就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嗎?你留在這裡明顯是危險,爲什麼你爺爺沒把你送走,反而要把你留在森林裡?”
“去年,我的父母本該按約定來接我出森林的,可他們沒有來。我等了一年,花開又花落,月落又月升,他們沒有來,沒有來…”
千鶴委屈地低下頭,心裡鈍痛難忍。
他從小就像坐牢一樣生活,不敢接近其他精靈,不敢去學武技,以身體不好爲掩飾,只活在小小的房院中,生怕被人發現他的秘密。也只有在認識樑小夏後,纔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只有跟在樑小夏身邊,他纔敢小心翼翼地邁出步子,貪婪地在外面的世界中游玩。
他從小到大,一直想着當他的父母出現時,自己會有多高興,多歡喜。他想了父母好幾個版本的樣子,考慮過見到他們時自己該如何表現,該說什麼。甚至曾經矛盾地考慮過,若他最後終於離開森林,留夏末和爺爺在這裡,再也見不到她們,自己該怎麼辦。
他想得實在是太多了。
想這麼多,最終卻沒想過,若他的父母不來,自己該怎麼做。
一片等待的喜悅,釀成的卻是苦澀冰冷的酒,疼得他發不出聲。玉泉長老做禁忌實驗最終敗露,被囚禁等死,又在他的傷口上大撒一把鹽,漫天烏雲暴雨,降下滾滾悶雷,直接將千鶴的世界顛倒過來。
“好了,先吃東西吧。你的父母不來,咱們就自己去找。一會兒商量商量,怎麼把你爺爺救出來。”
樑小夏掏出一塊麪包,遞給千鶴,卻被她打在手上,將麪包丟出去。
“我沒有爺爺,我爺爺已經死了!砍掉那麼多精靈樹,那惡魔不是我爺爺!他死了活該!”
千鶴的臉幾乎憋成紫色,對着樑小夏大吼一聲。猝不及防的樑小夏被他推在地上,反應過來的千鶴又有些愧疚,伸手去拉樑小夏。
“我不要你拉。”
樑小夏坐在地上,冷冰冰地看着千鶴,千般滋味流過心頭,閉上眼不去看千鶴。
玉泉長老連自己的命都不要,連實驗都不強求樑小夏做,躺在地窖中受着藤棘扎刺的苦痛,第一個求樑小夏的就是保住他的孫子。
長老將千鶴的平安幸福,看得比自己死後靈魂的迴歸還重要,心心念念替他着想,不惜用着自己與樑小夏與他之間所有的情分,就爲了換她一個承諾。替自己的孫子安排自己死後的未來。還擔心自己的小孫子躲在山洞裡,吃不好住不好,特意叮囑樑小夏要給他帶東西過去。
也許,在他心裡,對小孫子的擔憂,早就超過對迎接月灼之刑的恐懼與悲哀。
結果呢,他最疼愛的孫子大喊大叫着要和長老不認情分,斷絕關係。過往一切情分,血緣中的親密關係,都被抹殺得不留痕跡。
是何其的諷刺,又是何其的殘忍?
樑小夏想要苦笑,笑不出來,想哭,又壓抑得難過。
她真心替玉泉長老覺得不值,轉念,又多少能理解千鶴的想法。憋悶的感覺如大石頭卡在胸口,不上不下,說不出一句話。
“夏末,你別生氣,別生氣。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對你發脾氣,我不是故意推你的,真的!”
千鶴見樑小夏在地上坐着半天都不起來,臉上的勉強擠出笑容苦澀,看得他心裡難受無比,急急忙忙解釋,生怕樑小夏誤會。
“我不生氣,只是難過。”
樑小夏的語氣很平靜,臉上也沒太大表情,可越是如此平靜的語氣,越讓千鶴害怕。
“夏末,你別這樣,原諒我好不好?”
千鶴硬將樑小夏拽起來,看着她木木的表情,慌張得厲害。
“算了,不說這個了,我給你帶了東西過來。你先在這裡躲兩天,我再想想辦法。”
樑小夏不是不想接千鶴進遺棄之地,最終卻放棄這個打算。千鶴住的山洞雖然離精靈部落很遠,地方也隱秘,卻絕對瞞不過森林中的老精靈們。族人沒有對他下殺手,任由他住在這裡,大約也不想太過殘忍。
既然如此,千鶴住在這裡,就是安全的。反倒他若在自己回來後突然失蹤,會招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樑小夏下意識搖了搖腦袋,掏出來一大堆東西。有吃的喝的,幾件簡單傢俱與牀褥,一枚通訊用音寶,最後還留給千鶴一對品質極高的淬火紅色銘文雙手劍,供他防身。
臨走時,樑小夏捏着手心,終於忍不住說到:
“千鶴,我去見過你爺爺了。他沒說別的,只後悔一件事。”
“哼,他對着精靈樹下手的時候,就該知道有今天!”
千鶴憤怒地低喊一聲。
“他只後悔,沒有保護好你。”
樑小夏已經走遠了,淡淡的聲音彷彿還繞在千鶴耳邊,久久不散。
千鶴定定站在洞口,手裡握着大袋糧食,滿腔憤怒的血液,又倒流回去,臉色慘白,張口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