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肉還是割掉的好。
——《獵人筆記》屠格涅夫
樑小夏設想過和魚人族的見面場景,甚至還爲此準備了許多品質不低的保溼露,來打動魚人們的心房。
她卻沒想到,魚人們需要的不是保溼露、金屬銅礦、工農器具,而是療傷藥劑,大量的療傷藥劑。
當七八個身上滿是傷口,拿着三叉戟護衛着他們中間奄奄一息的魚人進入山洞後,樑小夏立即就認出來了來人。
“儲君啊,我們先進入前面的山洞休息一下。只要堅持到明天,王的援軍就會到了!”一個看起來像是內官的人魚當先領路,見到山洞內居然有人,一愣後大聲喝問:“你們是什麼人!”
樑小夏壓根聽不懂那位魚人在說什麼,他說出來的話咕嚕咕嚕的,中間還有非常多高亢的雜音,超過了人類的聽覺範疇,樑小夏聽着也不舒服,急忙捂住小帕加的耳朵。
也許,下一階段銘文陣應當研發語言轉換功能?樑小夏單手抵着下巴坐在山洞裡,友好地對着中間的魚人一笑,儘量將大路通用語說得緩慢:
“蒂法,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見面了。”
兩年前,正是蒂法駕着海牛,穿越大海將她們一家送到艾格瑪瑞亞。魚人的生命流逝速率和精靈極大不同。兩年不見,蒂法看起來老了很多,一身傷病中仍有幾分上位者的氣勢,身材也高大魁梧許多,再不是當初青澀陽光的魚人小夥子了。
“對我們魚人來說。很久了。真意外在這裡見到你。尊父母呢?”蒂法推開攙扶他的侍從,堅持挺直脊背站在樑小夏對面,在表達友善態度的時候。儘量不墮魚人儲君的威嚴。
“他們和我分開走了。”樑小夏不想多談這個問題,向斯文使了個眼色,斯文從口袋中掏出一瓶保溼露。一瓶療傷藥劑。遞入跟在蒂法身前的內官手中。
魚人們見此,臉上都有些鄙夷不屑。只有一瓶小小的保溼露,勉強也只夠儲君一個人使用,療傷藥劑也那麼少,精靈真是小氣。
內官則在驗查過藥劑後,向樑小夏感激地點了點頭。對方不問他們遭遇了什麼,直接送藥示好,本身就是表達一種態度立場。更何況儲君的傷勢的確嚴重。手上的藥劑好歹能解燃眉之急。
待到他將手中的保溼露打開,遞給蒂法時,才真正大吃一驚。
水元素氣息濃郁得他誤以爲自己快要身處海底身處。全身被水包圍淹沒,極大地緩解了他在乾燥陸地上的痛苦。
蒂法沒有太多驚訝。只是小小抿了一口保溼露,精神一震,誇讚到:“尊父親的製藥水平,又精進了。”
一瓶保溼露,恰好夠所有魚人每人一口。等瓶子空空後,魚人們再看樑小夏的眼光,徹底不一樣了。
她難道和儲君一樣,在精靈族中也有尊貴身份嗎?但是沒聽說精靈族有立儲的習慣啊?
“發生了什麼事,蒂法?”樑小夏眼神示意,看着蒂法單手摸在自己一片被砍翻的鱗片上,直接用手撕下來,鮮血四濺。
跟在蒂法身前的內官很爲難,不知該怎麼說。蒂法倒是很大方,擰着眉直說到:
“我們正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海族戰爭。”
大海潮前,深藍人魚部落勾結玫緹斯,幾乎出賣了其地盤下的所有利益,之後藉助玫緹斯的物資幫助,頻繁發動海洋戰爭,兩年內連續吞併了人魚羣島附近幾十個大大小小的人魚部落,一躍成爲人魚族中的海洋霸主,同時更加肆無忌憚地對魚人發動挑釁,不斷蠶食魚人族的地盤。
魚人們的性格本就暴躁,受到他們一向看不起的人魚們的挑釁,更是奮起反攻。魚人部落在最開始被深藍人魚分化勢力,打掉幾個後,結成暫時聯盟。他們蔚藍,就成了暫時聯盟軍的領軍。
兩年內,聯盟軍和深藍部落大小戰鬥不下幾百場。蔚藍魚人英勇善戰,深藍人魚有神秘勢力在背後支持,勉強鬥得旗鼓相當,卻也死傷無數。
直到四個月前的大海潮,在海底形成了一塊噴發岩漿的巨大斷層,斷層非常不幸地落在聯盟軍的地盤上,高熱海水直接將聯盟軍的地盤裂成兩塊,互相之間無法聯合。聯盟軍的情況愈加惡劣。更有一些魚人見情況不對,轉頭投靠了和他們敵對的人魚。聯盟內部分崩離析,只剩下幾個大的魚人部落力挽狂瀾。
海中兩大種族,人魚和魚人的對抗,立即變成了魚人的內戰,他們魚人部落自相殘殺,人魚則遠遠在後面看好戲。
他們蔚藍魚人部落的儲君一共二十六個,四個月連續戰爭下來,死得幾乎只剩下蒂法一個。幸好他的爺爺蒂莫西手裡還有一支三萬魚人的海族部隊,繞過大斷層,正向他的方向趕來營救。
“最近一個月,情況更糟糕了。我們在海底發現了一種怪物,長着魚人的樣子,卻如何殺都殺不死。我手下的部隊,有一半都是被那種怪物殺死的。南方大陸附近的海水,幾乎都被這種怪物染成了黑色。水也變得劇毒無比,浸泡在裡面三分鐘,就會變成同樣的怪物。”蒂法撩開自己的衣服,他的肚子上,一塊巨大的黑色的傷口幾乎燙掉了腹部所有的鱗片,隱約的黑色細線在皮膚下不停繞動,破壞他的身體。
“幸好那些怪物的速度不快,出了水也會死。不然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蒂法故作輕鬆地說到。末了又補充一句:“還要謝謝你們的精靈女王,她雖然沒有答應和爺爺的聯盟,卻實在提供了很多幫助。”
樑小夏聽蒂法說完,一直沒有說話。空氣中瀰漫着屬於精靈特有的淡淡香氣,令人魚們內心安定。
形勢居然已經變得如此嚴重。西西弗斯只佔有玫緹斯不滿足,居然還將手伸向大海。這樣看來,他染指西晶森林。不過是早晚的事情。還有她手底下的護衛隊隊長,跗骨之蛆般令人麻煩,那問題也不能再拖着不解決了。
手指規律地敲打腿面。樑小夏有將近半個小時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飛貓琥珀圍在她腳底下轉了兩圈。又蹭在蒂法腿上轉了一圈,腦袋不停地蹭他蹼狀腳背。蒂法全身的魚腥味,令琥珀欣喜若狂,無法自已。
最終,樑小夏放在雙腿上的手猛然捏緊,沉聲說道:
“蒂法,我們結盟吧。”
蒂法一愣,沒想到樑小夏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們精靈女王陛下的意思?”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我沒有權利替整個族羣做出決定。”樑小夏看到蒂法臉上劃過的失望之色,自信一笑:“但是,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相信我。”
“好吧,我相信你。”
蒂法嘴上如此說。內心卻不以爲然。一個幾十歲的小精靈,即便是有藥劑大師的父親在背後支持,又能做什麼事情?
不管怎樣,危機時刻,每多一分助力都是好的。他還沒有擺脫危險,蒂法想到不緊不慢吊在自己身後的千人魚人部隊,戲弄獵物般看着他不斷逃跑,便覺得自己被羞辱到了骨子裡,恨得牙癢癢。
樑小夏又向蒂法詢問了一些細節,眉頭緊皺。蒂法,大概是被當成了魚餌,用來釣蒂莫西那條大魚。他們將要面對的,也不可能僅僅是一千多的武裝魚人,應該還有後手。
“當務之急,是先保住你的命。讓蔚藍部落不至於斷了傳承。然後再伺機脫困,甚至反攻。我想,對此你應該沒有意見。”
樑小夏沒有一丁點面對蔚藍部落儲君的自覺與恭敬,直接將對方劃爲與自己平等的地位。和鏡月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她也不自覺地染上了一些對方說話做事的脾性,不願甘居人下。
蒂法覺得樑小夏的口氣有些大,卻也忍着沒表示什麼。精靈就是這樣,說什麼都有一股子理所當然的味道在裡面,他也見怪不怪了。
但跟在蒂法身後的幾個魚人隨從,脾氣就沒那麼好了,幾人均對樑小夏面有怒色,跟在蒂法身邊的內官也忍不住譏諷一句:
“好大的口氣。你以爲自己是誰?海洋霸主?”
蒂法一個手勢壓制住內官,問樑小夏:“你有什麼好辦法沒?”
樑小夏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將蒂法從頭打量到腳:
“我有個辦法,可惜不太好,甚至還有點痛苦。不過,從一勞永逸的角度講,倒可以稱得上是個好辦法。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了。”
“你要幹什麼?”
內官看到樑小夏嘴角邊掛的笑容,心裡不安一跳,正欲擋在儲君身前,突然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其他魚人也都感到頭暈目眩,身體發軟。蒂法眼看着隨從全部倒在山洞裡,緊張地握緊手中的海矛,自己卻也感到腦袋發懵,雙腿使不上力氣,噗通一聲跪在地下,趴在地上暈了過去。
臨昏迷前,他最後一個念頭是:“這次真的完了。”
她給蒂法的保溼露和治療藥劑都沒有問題,不過其中一味藥劑和月光花花粉會起衝突,綜合在一起,便是一副效力極強的催眠藥劑。父親教過,無法掌控的對象,一定要先控制在手中。
樑小夏招招手,琥珀便跳回她的懷抱。她從琥珀翅膀下面解下一個小袋子,收回手中。笑吟吟地看着滿地魚人:
“病人,就該有病人的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