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思考,合理假設,論證,完全掌握這四樣中的一樣,便可立於不敗之地。
“夏爾姐,你在說啥?我咋聽不懂嘞?”
牛頭人搖搖腦袋,繼續裝傻充愣。
直到一支鐵箭毫不顧忌情面地對着他疾射,插在他兩腳之間。
樑小夏放下拉弓的手,又取了一支箭,搭在弓上。
遺棄之地裡不能使用任何法術,連時俟自凝的箭都被算在範圍內,讓她很頭疼,不得不使用長期棄之不用的木箭和鐵箭對敵。
牛頭人看到她毫不留手的樣子,終於認真起來,單手撐地弓着腰站起,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
他眼中的憨厚與純直再也不見了,頂着同樣的身體,卻完全像變了個人,目凝身穩,整個人帶有一種狡詐的自信與危險。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我自認爲演技還不錯的。你最開始不是也沒有懷疑麼?”
他的身軀高大,極具有壓迫性,毫無畏懼地看着樑小夏。
她最開始,也不覺得牛頭人有問題。牛頭人是她在拍賣場無意結識的,她和對方打招呼,也不過是一個突發奇想罷了,不可能有人提前預知得到她瞬時一動的想法。還做了臥底安排。他平日裡說的話也沒什麼紕漏,只是一個容易害羞,很少在人前開口的憨直大男孩。
樑小夏一度是這麼認爲的,還曾經暗暗感嘆過,牛頭人打黑拳的生涯。並沒有對他的心智造成毀滅的殺戮影響。
原來,他一直都在演戲,騙着她。耍得她團團轉。直到她們都跳了海,從海嘯波濤中轉入遺棄神殿,她才發現對方的破綻。
他爲什麼要僞裝欺騙她?樑小夏猜測。結果不外乎兩個。
一是牛頭人一直在裝傻。以純良的面貌示人,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是什麼。也許他的經歷和背景是真的,但性格做了僞裝。不諳世事的外皮是他的保護色,憑着出色的演技,他能夠輕易博取人們的信任。而真實的他,則藏在綿羊的外皮下,瞪着一雙狼目,小心翼翼地觀察自己的獵物。
二是。他本來就是有目的的接近樑小夏,可能是地下城派來追殺她盜取德波爾封印暗匣的第二波人,也可能是西西弗斯某個護衛隊下的隊員或隊長。現在想想。估計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牛頭人的高超演技。也和樑小夏地下城陰險僞裝的特徵符合。
牛頭人盯着樑小夏,很堅持地問她要答案。
“斧子。”
樑小夏只說了一個詞。
他聞聲低頭看自己的斧子,第一眼沒看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想了很久後,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斧子。”
他嘆了一聲,看了看自己的手,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不以爲然地擺了擺手。
作爲一個格鬥者,一個時刻處在危險中的武者和戰士,武器,無異於第二生命。比如樑小夏的時俟,瑪塔基尼的法杖,苦棘的幽影弓,或者洛基的雙手劍,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從不離身。武器,幾乎化爲身體的一部分,和使用者朝夕相處,形影不離。
牛頭人也是,他拿着自己十幾斤重的斧子,甚至在大海中泅遊,單手還抱着櫻桃小姐,板斧已經成爲巨大的累贅時,都不肯聽樑小夏的話扔掉它,可見對武器的執着。
可他忘了一件事情,或者說,幾件事情。
他的斧子,光澤新亮,開口銳利,手柄光滑無暗記和刻痕,雖然算不上品質優秀,也是上佳的武器。這樣的斧子,不是新買的,便是日常極其重視保養,愛護有加。
樑小夏對待自己的時俟,便是這樣。
時俟歷經幾千年陳放,弓身不鬆,弓柄新亮,不僅僅是時俟自己神奇所在,也是樑小夏日常好好保養的原因。她會給時俟上精靈特產的松脂,還會用柔軟的乾布經常擦拭,保持弓身不被鏽蝕和氧化。
而和牛頭人在一起的一個月裡,她一次都沒見過對方保養自己的武器。只是一刻不離地提着板斧,就像提着一根隨便哪裡撿來的燒火棍,毫不鬆手。
若僅僅是這樣,只是能讓她心裡感覺到隱約的不對勁,並不能證明什麼。真正證明的,是他斧子的握痕,還有手上的繭子。
時俟的弓柄,被樑小夏握得已經有點發白了,她的虎口和手心,也因着和弓柄的長期摩擦,起了一層薄薄的繭子。
牛頭人的斧子上,則沒有任何長期把握的痕跡。樑小夏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似乎,他握斧子的時候,也並不是總握在一個位置上。
還有他的手,總是被體毛覆蓋,看不清紋路的手指,真到了樑小夏和他都掉進海里,牛毛打溼露出手心時,她才發現。
對方的手上,乾淨得沒有一點繭子。
這斧子,大概是他隨便買來充數的吧?
樑小夏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大的牛頭人,眉眼含笑。
謎題解開了,她也就沒耐性和對方玩下去了。至於他的來歷,她興趣缺缺,算來算去,和她有過節到要置於死地的,也就兩撥人。
“我猜,你是直接使拳的吧?你的演技還真好,我從頭到尾,可是一點問題都沒看出來。”
牛頭人也笑了一下,將斧子丟開,握拳舉在面前,又貪婪地環顧了一遍他所處的神殿,毫不掩飾眼中興奮而侵略的目光。
“你告訴我這裡的秘密,也許,我可以考慮告訴你?我勸你們還是不要抵抗得好,不是我自誇,你們兩個加起來,不可能打得過我。”
“哦?那要試試才知道了。”
樑小夏又一箭射出,斯文揮劍從他背後襲擊,牛頭人兩下翻身,巨大的身體以其不成比例的靈巧速度輕易躲了過去。
一枚巨大的閃電球在牛頭人手間形成,銀藍色電芒環繞着他的拳頭,快速遊動。牛頭人雙拳握電,志在必得。
他是個法師。
一個獸人法師,兼有獸人特有的超強體力,還具有操控元素之力的能力。他能夠將法術結合自己的武技,融會貫通,在戰鬥中使用自己的拳頭,同時激發法術傷害敵人,這個職業,是獸人中十分稀少的獸人法戰者。
沒想到讓她遇上了,真是長見識。
“我的雷電,會擊毀擋在我面前的一切。夏爾,你的箭,還有你僕人的劍,根本傷害不到我。而我,想要你的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我們暗窖獸族的實力,不是區區幾個握着小孩子過家家玩匕首的暗精靈能比較的。”
牛頭人所掌握的,是所有法術中公認攻擊力最強的雷電之力,更何況他還能做到以幾乎瞬發的速度激發雷電之力,加持在手上,便是一雙擊破天地的奔雷手套,加持在腳上,又能變成一雙風馳電掣的無影戰靴。敵人不可能跑得過他,也不可能打得過他,除了引咎等死,別無出路。
“是啊,我承認。我小覷你了。”
樑小夏很大方的把手一攤,放下弓,彈了彈自己溼着翹起的頭髮,渾不在意地說道。
雷電在獸人驚恐的目光中,消散了,一點雷元素的渣滓都沒給他剩下。
牛頭人手中的雷電消散,無異於奪了旱鴨子的救生圈,潛水員的氧氣瓶,滅火員的高壓水槍。他盲目地伸着手,在空中來回抓取,一次又一次不甘心地凝聚起手中的雷電球,再眼睜睜看着它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悲劇了。
樑小夏偷偷笑,禁魔的遺棄之地,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可事情還不止於此。
當牛頭人的視線越過樑小夏,看到她背後,神殿正中央,一座並不高大的白色石雕像時,眼睛瞪得都快突出來了。
那座雕像,和他面前站着的精靈少女,完全相同,一身獵裝,揹着讓他眼熟的弓。只不過頭髮很短,單眼微閉,正對着他吐出半截小舌頭,露出一個俏皮的嘲笑。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只是明白得太晚。
“你——你是——”
一個“神”字,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天啊!大地之母啊!容納一切的黑暗之王啊!誰來將他從這詭譎的夢境中搖醒?
牛頭人依舊不相信,這世界上,怎麼可能還有神存在?一個看起來孱弱無比的神?一個未成年的精靈!
“噓——你知道的太多了。”樑小夏十指比在嘴脣中間,輕輕搖搖頭。
牛頭人的話音還未落,便看到樑小夏身上流過一層暗紅色的銘文,嬌豔似鮮血,紅色的銘文從她身體流出,迅速在地下蔓延,朝着牛頭人的方向游來,繪成一條花紋詭異的大道,直通兩人。
牛頭人腳底下一空,落入裂開的白耀石地面,在慘叫聲中被惡靈一擁而上,身影消失在黑色的惡靈潮流中。
白耀石地板又癒合了,樑小夏站在原地,身子虛晃了一下,感覺有點眼花,雙眼發黑,被身邊的斯文扶住,纔沒有跌倒。
“斯文,走吧,把櫻桃小姐帶上,她快醒來了,咱們得趕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