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輒發怒是放縱和缺乏教養的表現。
——普魯塔克
通向地下的簡陋地道中,一面被處理成了光滑的斜坡,樑小夏、斯文、康斯坦丁先後順坡滑下,穩穩站在地道底。
“原來滑膩術還能這麼用?”德姆站在地道中,接住最後滑下來的西婭,對她讚揚一笑。西婭施法時間長了,微微喘氣,毫不客氣地趴在德姆背後,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駕——!”
“頭兒,黑矮人就在那邊了。”康斯坦丁在地道中向前跑了一小段,在地下稍微開闊的地方,見到對峙中的甜甜和拉法爾,目光兇兇地對望。兩個人身邊,躺了一地的黑矮人。
“都別打了,趕緊走人!追兵快過來了。”
見到這個,康斯坦丁也是頭大的很,急忙出來化解。
小隊裡面,樑小夏和拉法爾是天生的不對付,從惡言相向到拳腳相加,只要是見面就鬧,一刻都消停不下來。連帶着,甜甜看拉法爾的目光也不怎麼友善,不過通常還能保持克制,頂多算是冷漠。
卻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這兩個人也開始起爭執了。
“我這邊還能再裝三十二個,剩下的黑矮人你們趕緊送上車!”樑小夏對正在爭吵的兩個人視而不見,直接蹲下來開始將黑矮人向遺棄之地裡裝,她不是不想管,只是實在沒工夫。
控制遺棄之地的銘文陣在鏡月的幫助下。已經破解了很多。雖然大部分功能還是不能用,在傳送人進出方面。她已經能每天傳送大約二百多人了。因傳送需要精神力覆蓋包裹被傳送者的體表,故傳送人數直接是和被傳送者的體積相關的。完全透支精神力的話,她能傳送二百六十個左右的矮人,換成人類卻只有不到二百個。
除了斯文之外,小隊成員們都不太清楚關於遺棄之地的事情,大家也只是模糊的知道樑小夏有一個神秘的時空傳送陣。
幸好她身上的秘密太多,隊員們大多都有些見怪不怪了,只有拉法爾眼中精光一閃,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的匕首。從對峙中退出來,睜着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樑小夏。
“斯文,”
“嗯?”
斯文回過頭,正看見三十多個黑矮人的身軀消失。樑小夏也有些暈暈欲墜:“帶着剩下的人出去。繆拉老師已經在外面接應了,幫我照顧好他們。”
尾音消散,樑小夏跟着一起消失了。斯文當先扛起一個昏迷過去的黑矮人。胳膊底下還夾了兩個。
“走吧,在追兵發現地道前,咱們趕緊離開。”
……
冬日常見的陰霾天,連掛在天上的太陽都顯得冷冰冰的。樹上的葉子全部落光,只剩光禿禿的枝杈,黑黝黝的。看起來沉悶又絕望。乾冷的天氣中,路上的行人將半張臉都裹在衣帽中。神色匆匆,加快腳步不在難走的戶外停留,似乎這樣疾走就能擺脫緊隨不去的寒冷。
相比較室外的蕭條,玫緹斯的王宮裡倒是溫暖如春。漂亮的大玻璃花房中,栽滿了鮮豔的粉色薔薇。白粉、淡粉、豔粉,大大小小的薔薇花朵被帶刺的墨色枝葉頂起,柔嫩的花瓣上透明的露水滾動,墜在瓣邊,盈盈欲墜。
薔薇花繁,葉卻不茂。搭配着薔薇花朵,大量的小葉長草間或插入花間,星星點點的小白花更如忠心耿耿的衛士般拱衛在盛開的花朵間,織出一片花山花海。
花房中間,還擺着幾個藤編的搖椅,舒適的軟墊和精緻的長羊毛毛毯鋪在其中,嫩草綠色的配套裝飾更顯得清新別緻。
最難得的是,花房中還人工開出一個小小的水池,流水淙淙從假山上落下,銀白色的水鏈注入鋪着卵石,游魚徜徉的水中,給整個花房增添一股別緻的異域風情。
費恩拉着泥球,緩步小心地向前走動,半邊臂膀虛張護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擋開一路上突出來的薔薇刺枝。
泥球穿着紅色的絨邊大衣,膚如凝雪,臉上繫了一條粉色絨布帶,遮住雙眼。少女透過鼻樑間的小縫向下偷看,卻也只能看到鋪着板石的地面。濃郁的花香不用吸鼻子也聞得見,聽到流水聲時,泥球白色的長耳朵輕輕抖動。
“費恩,到了嗎?”少女的聲音有些惶恐。
“別偷看,馬上就到了。”費恩又將遮住她眼睛的布條向下拉了一下,裝作無意,小指勾起順便在泥球臉上颳了一下,軟滑細膩的感覺,令他微微有些心猿意馬。
“好了,摘下來吧。我的赫爾沙。”
將泥球引在藤椅上坐下,費恩單手搭在長椅背上,看上去好像摟住了她一樣。
滿意地看着泥球迫不及待地摘下眼罩,美麗的精靈少女看着眼前繁花錦簇,驚訝、喜悅、激動,挺直身體向前探,恨不得立刻撲入花叢的樣子,費恩便覺得,他已經成功了一半了。
這座在夏天就開始籌建的花房前前後後花了將近七個月纔算完成,從設計到取材,都是費恩親自過目指揮的。爲了保證花房內的溼度和溫度,他還找了十幾名花匠,專職維護花房。地板上刻畫的加熱法陣,也需要每週充能兩次,光是維護花房運轉,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不過在女人問題上,費恩一向大方,這次爲了得赫爾沙歡心,他下了不少功夫。
“喜歡嗎?”
“嗯,太喜歡了。”
誠實的少女點點頭,長長的耳朵隨着點頭的動作擺動着,大眼睛水靈靈。溼漉漉的,雙手捏着身下的坐墊。白皙的臉龐也被花房中的溫暖吹出兩片嫣紅。
費恩拿起花藤玻璃茶几上早已準備好的茶具,親手泡了一壺花茶,用的便是這裡摘下的薔薇花瓣。動作優雅,輕柔地加入一勺半糖,加入玫緹斯特有的香料,衝入熱水後,又套上了保溫用的暖壺套。繡着精美薔薇花紋的暖壺套緊緊鎖住花茶的溫度,卻鎖不住其中的香氣。馥郁的鮮花沁香緩慢散發入空中,給本就溼熱的花房再增一分旖旎。
泥球盯着假山。花簇,流水,怎麼看也看不夠,直到被遞過來一杯熱茶。才下意識接住抿了一口。
“這是你泡的茶?你還會泡茶?”泥球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費恩。後者雖稱不上行雲流水,卻也賞心悅目的動作,正好回答了她的疑問。
費恩給自己也泡了一杯。臉上掛着溫柔的微笑,回答出乎意料:“不會,這是我才學的。你可是喝這茶的第一人,味道怎麼樣?”
“還不錯。”
泥球又喝了一口,費恩泡的茶很甜,也很香。可是和樑小夏泡的茶相比,缺少帶着植物甘澀清淡的韻味。茶湯看着也有點渾濁。淺琥珀色的茶水裡加了糖和香料,雖然用篩網過濾走了花瓣,可杯中的殘渣看起來,還比不上樑小夏泡茶中,茶葉根根倒立,鮮綠分明的賞心。
這世上,沒有在泡茶一道上,比樑小夏更厲害的人了。喝她親手泡的茶喝了好幾年,泥球的眼光不是一般的挑剔。
一句“還不錯”並不能讓費恩滿意,不過他什麼都沒說,連面上的表情都沒有變化,又推上自己親手做的點心,終於看到泥球吃得眉開眼笑,一手抓一塊薔薇狀的花式甜點,滿嘴渣滓的可愛樣子,毫不吝嗇地稱讚他廚藝優秀。
費恩又貼着她坐近了一點。
“赫爾沙,嫁給我吧。跟着我,我會對你好的。就像這樣,每天給你泡茶,做點心吃,一直到老,好不好?”
費恩的聲音低低的,像琴絃一樣撥過泥球的耳朵,蠱惑誘人。
泥球有一瞬間的恍惚,鬼使神差地就想答應他。
“陛下,斯卡拉姆齊大人有急事稟奏。”
侍從急急忙忙進入花房,一聲稟告,讓奏着愛情旋律的音樂在高潮前戛然而止。
泥球手中的點心掉在了地上,她突然意識過來自己在做什麼,站起身,行了個禮急忙離開,費恩拉住她的胳膊,壓在她身邊低語,氣勢鋒銳:“赫爾沙,你不回答,我就當你是答應了。”
看着可心的小未婚妻落荒而逃,費恩勾起一抹笑面對侍從,溫和的笑容下,是抑制不住的不滿。
“出去,以後不得招令,不許再踏進來。叫斯卡拉姆齊現在來見我。立刻、馬上!”費恩撿起泥球掉下的半塊點心,在手中捏個粉碎。
斯卡拉姆齊是費恩新提拔上來的統政大臣,臉圓圓胖胖的,油光發亮,一身黑色的衣服撐得滿滿,留着長鬍須,眼角上挑,小眼睛一轉一轉,閃動精明狡猾的光芒。
君臣簡單見禮後,費恩坐在藤椅上,低着頭,掏出一張雪白的紙片,左手捏着紙片來回摺疊,手指在紙片間翻飛,不一會兒,一隻小小的紙鶴便在單手中形成。精美的翅膀,修長的脖頸,雪白的紙鶴栩栩如生,更不要說,這是他單手摺出來的。
斯卡拉姆齊則有些侷促,站在花房裡,看着國王心不在焉摺紙的樣子,暗叫一聲“糟糕”。他是陛下的近從和心腹,察言觀色的本事一流,國王陛下的一些習慣他都有了解,越是這樣平靜的,放鬆的氣氛,證明陛下越是生氣。
他肯定是觸到陛下黴頭了,斯卡拉姆齊不知道自己攪合了費恩悉心策劃的求婚,卻根據自己所處的花房,猜着國王大概是在美人跟前吃癟。要知道,這花房的建設,他當時也出了不少主意。
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斯卡拉姆齊心思一轉,身子壓低,顯得十足謙卑尊敬:
“陛下,海岸那邊來信,漢尼拔將軍的進攻要塞已經建設完畢了。只等明年開春就可以大舉進攻。黑矮人俘虜也抓了一百多個。全部都按照陛下的吩咐安置了。將軍在信裡問,後續增兵還有多少。”
費恩本來就不太高興。聽到斯卡拉姆齊的話,眼底劃過一絲不悅,這絲不悅,恰好被斯卡拉姆齊看在眼裡,他沒有等費恩回答,接下話去:“…陛下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漢尼拔將軍也是有些太急了。這個,主將在外,又沒有仗打。領這些兵又耗費這麼多軍餉。看來,漢尼拔將軍急切立功,好爲陛下揚威。”
這明褒暗貶的話,聽起來只像是隨意一說。可斯卡拉姆齊知道。費恩已經聽進去了。
陛下還需要大量軍隊威懾正在動盪的鄰國艾格瑪瑞亞,漢尼拔這個時候開口要兵,考慮的不過是等開春後再輸送兵力。可能進攻上來不及。
話從斯卡拉姆齊嘴裡出來,卻成了擁兵自重的嫌疑。
“還有一件事情,是個好消息。陛下推行的三年期國債新政進展順利,王國內的貴族大戶爭相購買,先期發行的一千萬國債已經賣空了,還超額盈餘了將近三百萬。”
“姆齊。這多出來的三百萬是哪裡來的?”
費恩詫異,國債都是按照票面價值出售的。他最初害怕王國內貴族勢力抵抗,都打算強制出售了,沒想到居然超額完成?
“是的,陛下,現在市場上國債券供不應求,很多貴族都出手,不惜代價高價購買。陛下,這正是民心凝聚,信心十足的表現。所以臣下特來詢問,還要在繼續發行麼?”
“發行,再追加三千萬,看看情況再說。”費恩心底有些猶疑,想了一會兒也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大概是自己多慮了。發行的國債受歡迎,軍餉和財政支出有了底氣,他應該高興纔對。
小小地拍一劑馬匹,斯卡拉姆齊低頭冷笑,有人大肆收購國債,貴族們爲什麼不賣?以票面價格多出一倍的價格收購,不賣的是傻子。
光他自己,就從這倒手中賺了將近一百萬金幣,黃澄澄的金條擺在家中的庫房裡,看着讓人心情愉悅。更別說他還收了價值三十萬金幣的一座黃金戰士雕像,那可不是有錢就能買來的。
貪財的斯卡拉姆齊更是不遺餘力地推動國債發行,想從中榨出更多好處。反正他有錢賺,國庫也充盈了,這樣的事情,多多益善。
可惜斯卡拉姆齊不知道,國家的國債如果全攥在一個人手中的結果。他也不可能知道這些國債是攥在一個人手裡的。貴族們都悶聲發大財,誰都把消息捂得死死的,自鳴得意地撥弄着自己心裡的小算盤。
斯卡拉姆齊又彙報了幾件不疼不癢地事情,估摸着費恩的不悅氣息散得差不多了,取出一份密信,雙手託着遞到費恩面前,身子一躬到底。
“臣下有罪,望陛下責罰。”
費恩一目十行地掃完了了信裡的內容,“嘭”一聲連着信砸在花藤玻璃茶几上:
“斯卡拉姆齊,你好大的膽子!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拖到現在才告訴我。欺下瞞上的本事不小啊!”
“陛下息怒。”斯卡拉姆齊的黑袍子隨着身體的彎曲全落在地上,身子抖得厲害,“巡邏兵發現的時候,工廠已經全部被炸燬了,現在士兵還正在挖掘,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廢物!——廢物!——你們簡直是一羣廢物!”費恩再也繃不住臉上的笑容,將自己折的紙鶴撕了個粉碎,扔在斯卡拉姆齊臉上,“去給我查!明天傍晚之前,我要見到結果。查不出來的話,你就給我捲包袱滾蛋!”
“是,是,陛下。這就去查,這就去查…”斯卡拉姆齊汗流浹背,心驚膽戰,可心底裡還是有一絲僥倖的。
燧發槍需要火藥,那配方是緊緊捏在陛下一個人手中的,除了他誰都不知道。所以就算被敵人偷去了燧發槍,也不過是弄到一堆空殼。
費恩投入了大量精力建造秘密工廠,購買能打鐵會精工的黑矮人奴隸,眼看着研發成功,生產也走上了正軌,心情一直很好。
眼看着就要收穫,冷不丁被弄得雞飛蛋打,他不暴怒纔怪。
再加上,有人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襲了他看中的軍工廠,劫走那麼多黑矮人,炸了工廠後還能安然而退,連影子都不留下一丁點,大搖大擺。這是明擺着給穿着錦袍的費恩頭上澆了一瓢糞,臭了他一臉。
斯卡拉姆齊恰好是總負責這件事的,手底下的工廠出了這麼大的紕漏,跑了誰都跑不了他。陛下需要一個出氣筒,他也需要一個替罪羊。想到在工廠附近發現的地道,斯卡拉姆齊心思一轉,將這件事全推給暗精靈好了。
反正陛下和暗精靈是死對頭,這是全國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誰也挑不出錯。挖地道,也是隻有那些“地下的黑鼴鼠”纔有的本事,推在暗精靈頭上,也不算太牽強。
至於失蹤的黑矮人,還是上報死亡吧。只要他們不露頭,誰知道這些黑矮人是活着的還是死了?別撞在槍口上,他管這些矮子哪去了?這樣算下來,過關的可能性不高,卻還是有幾分的。
費恩和斯卡拉姆齊心中,同時閃過一分陰鬱。()